问道听天阁

芥舟

<p> 侯君明</p><p>&nbsp;</p><p> 诗书画印并称,但我觉得印和诗最近,审美原理复杂,理解困难,可闪挪腾移的空间小,限制又多,都属于“带着镣铐的舞蹈”。而书呢,则和散文近似的地方多;画呢,更近似于小说。</p><p> 我的这点儿粗浅见解不成体系,也没有见过有前人说起,所以一直当作是自得之秘,不敢向外人道。十年前,我在孔夫子旧书网上淘到一本徐正濂先生的《诗屑与印屑》,发现这本书也是诗印并称,于是快读一过,深感“吾道不孤”。</p> <p>  其实徐老师的大名我很早就知道了,最初是在一九八八年全国首届篆刻艺术展举办之后,我在报纸杂志上看到他刻的“神龙见头不见尾”,明明七个字,他却故意隐去“尾”字不刻,以喻“不见”之意,印刻得好,想法更巧妙,足见上海人的睿智和机变,一下子就让我记住了。徐老师参展的另一方印“枕漏书屋”也非常精彩,章法大开大合,来楚生的味道很足,我那时正迷来楚生,所以对这方印的印象也同样深刻。</p><p> 后来我在一些书法展和篆刻展的作品集里不断见到徐老师的作品,每次的作品都能给我新奇的感觉,面貌似乎一直在变,但雅洁、冷峻、奇诡、倔傲的基调没变,耐得起品嚼,越读越有意境,真的像诗一样回味无穷;在《书法报》《书法导报》上也不断看到他的文章,这些文章言之有物,谈艺论事别有见解,又写得举重若轻,引人入胜,每期报纸到手,我都会找找有没有他的文章。徐老师文思敏捷,除常在上面那两种报纸发表外,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到兰州工作后,在当地出的一本杂志《当代书法》上还看到过他写的文章,可见他笔锋之健。</p> <p>  再后来徐老师办篆刻函授班,我在《书法报》上也看到了招生简章,但我刚参加过中国书协办的篆刻函授班,是跟一位著名女篆刻家学的,每次她点评我的作业,不是“好”“很好”,就是“继续努力”,这样学了一年,我几乎毫无收获。由此我武断地认为,篆刻是不能通过函授来学习的,所以对徐老师的函授班,虽然也动过几次心,最终还是没有报名。</p><p> 过了几年,我从一些展览报道上知道徐老师的学生都如孔门弟子一样各有所得卓然而立,又想去报名,但翻了几期报纸找不到招生简章,才知道他已经不招函授班,于是就这样巧妙地和徐老师错过了。</p> <p>  时间到了二0一六年夏天,有一天吴铁群兄给我发微信,告诉我徐先生要招篆刻面授班,问我想不想参加,我不假思索地说想参加,于是交了两张印拓审核通过后,顺利赴上海参加面授。</p><p> 面授在杨浦区江湾体育场内的九州书院里进行。上午八点开课,大家纷纷就坐后不久,徐老师进了教室,一上讲台他就道歉,说本来坐地铁能早点儿到,但杨祖柏、李滔两位助教却非要开车去接他,结果一路堵车,耽误了大家一点儿时间。他平实诚恳的开场白让大家一下子放松了下来。</p> <p>  徐老师的教案准备得扎扎实实,内容丰富。他用两个上午的时间上课,澄清篆刻创作的概念,对每一位学员的作品进行具体点评,阐述吴昌硕、齐白石、黄牧甫、来楚生等大师作品的特征和临习要点,解析从临摹到创作的路径与技巧。徐老师讲课生动形象,要言不繁,着眼实用,而且不人云亦云。对于大家都奉为圭臬的秦汉印,他说明清以来至现在的顶尖大家很少直接取法秦汉,而是各有路径;关于继承和创新,他指出好的艺术作品应同时具备“似曾相识”和“无可名状”两个特点,用这两个成语形象地阐明了何为继承、何为创新,便于大家理解和把握;对于明清以来历位篆刻大师的刀法和章法,他进行了详细解剖,不光有定性分析,而且有定量分析,让大家能最快地掌握他们的特点;他讲线条的质感,直接说明什么样的线条好什么样的线条不好,比如大家常常觉得上粗下细的锥状线条能表现出力感,他却指出线条的收笔不能是锥状而应有一个横截面;讲如何刻印,他告诉大家一定要写好印稿水印上石,而且最好用印床,不要觉得不够潇洒,效果才是第一位;就如何备展,他讲了好多操作性很强的方法,比如刻出来一方印觉得不是特别满意但又似乎有可取之处,千万不要急着磨掉,可以再找一块石头重刻进行比较,没准儿初刻的反而好。这些闻所未闻的理念和着实可行的经验,让大家感觉醍醐灌顶,收获满满,可以说是来了一场头脑风暴。</p> <p>  下午是创作时间,徐老师布置了一些作业,让大家设计印稿并完成刻制,他来回巡视,一一指导。布置的有几方印文篆书难以变化出彩,我费尽心机设计出来的印稿平平无奇,徐老师过来一点拨,改几条线,顿时生气全出,但又不全部变动你原来的设计,这更显出他的高明之处。</p><p> 本来每天晚上也安排了自习作业,但铁群兄每天都拉我去他家里,用茅台酒和精致的小菜招待我,我贪恋口舌之福,每晚喝个半醉,几个晚上一方印没刻,代价就是浪费了请徐老师指点的机会。</p> <p>  面授第三天,徐老师组织大家坐大巴车前往浙江桐乡钱君匋艺术院实地教学,观摩名家印章珍品。在那里,大家近距离接触到了赵之谦、吴昌硕和黄士陵的印章,对大师的作品有了更切身、更立体的感受。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黄士陵的名作“书远每题年”,虽然有些磨蚀,但依然锐气逼人,可以想见它新发于硎时是何等动人心魄。我还见到了吴昌硕的几方田黄印,印面不大,差不多都是他晚年的作品,想来他当时的生活条件是比较优渥的。</p><p> 徐老师对这次面授安排得很周到,他请杨祖柏、李滔两位师兄担任助教,给他们分别安排了一节课:杨师兄讲了他参加全国篆刻展览的经验,李师兄传授了印屏设计的技巧。徐老师还任命呼延晓敏当班长,负责日常管理和教学服务,在四天的面授时间里,美女班长跑前跑后,一刻也不停歇,还为大家拍了好多照片,记下了不少精彩的瞬间。</p> <p>  面授结束回来后,我刻了八方印作为作业寄给徐老师。过了没几天,就收到他的回信,每方印都进行了认真批改,围绕用篆、结构、线条一一分析,指出可取之处是什么,问题在哪儿,有的印稿他还重新设计写在旁边,我才知道原来好的函授是这样的。苏东坡有诗句“从公已觉十年迟”,我想起这句,感慨尤深。再对比二十年前接受那位著名女篆刻家的函授指导,感觉这就是徐老师说的名师和明师的区别,那位女篆刻家后来名气更大了,但我很难想象她能教出来一个有成就的学生。</p><p> 我寄作业时,正好手边有朋友赠我的两张砖拓,就装到信封一块儿寄给徐老师。他回信表示感谢,又说自己不玩这个,以后可以不寄。仔细品读这句话,觉得以后还是可以继续寄印稿向徐老师请教,但我工作忙,杂事多,也不想打搅他,主要还是因为懒而创作少,后来一直没有给他写信。</p> <p>  不过,我经常看徐老师的朋友圈,从这里我每天都能了解到他的动态。和别的艺术家差不多每天都是发自己的作品或是和艺术有关的文章不同,徐老师朋友圈的内容五花八门,但和书法篆刻有关的内容却并不是很多。他关注国际形势、财经要闻、社会热点,具有强烈的社会热忱和责任感,而且转发到朋友圈也不是一转了事,每有精彩、犀利的点评,可见他对这些文章都进行了深入的思考。有一次徐老师转发并批评一个很不好的社会现象,我看了很气愤但也很无奈,于是在下面加了两个字的评论:无语。他回道:如果都沉默无语,这个社会还会进步吗?我看了以后感到很惭愧。其实我也一直认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应该对社会保持较高的关注,这样才能站位更高,如果天天只是关在书房画室搞创作,搞得再好思想境界也很难提升上去,金庸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徐老师可以说是“艺之大者,忧国忧民”。我有时候想,或许正因为他时时刻刻都能保持热肠冷眼,才能形成今天的篆刻成就,“斯人也,而有斯印也!”</p><p> 最后回到题目“问道听天阁”,其实我是觉得这几个字响亮才用它来当题目,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进过徐老师的听天阁,——好像只有入室弟子或资深弟子才能进。而且成为入室弟子或资深弟子,除了能登门拜访外,还有其他好处,比方说能得到徐老师亲手镌制的名印,我参加面授时的同桌翟天兵就有徐老师刻的印,天天上课时摆在桌上,让人好生羡慕。或者能得到徐老师亲手书写的嵌名联,吴铁群兄就得到一副:“能受天磨真铁汉,不遭人忌是群才。”当然,要能成为入室弟子,关键还是要自身水平过硬,在艺术上能取得让人认可的成就,所以,还是赶紧磨刀为上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