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林烟月到西湖，不辞长作岭南人——游惠州西湖忆东坡先生

草原羊驼

　　广东惠州，“半城山色半城湖 ”，自古就是“岭南名郡，粤东门户”。

从唐代至今一千多年间，有480多名中国历史上的名人出生、客寓或履临此处。近人中有孙中山、周恩来、廖仲恺、叶挺、邓演达诸人；众多的古人中，当属苏东坡最为令人怀念。

　　惠州，以西湖著称于世。

宋朝杨万里有诗：“三处西湖一色秋，钱塘颖水与罗浮”，点出了中国四大古西湖中的三个（“罗浮”即惠州，另一个为扬州瘦西湖）。古书中还有“大中国西湖三十六，唯惠州足并杭州”一说，可见史上惠州西湖可与杭州西湖相媲美。

（上图左上为杭州西湖，右上为惠州西湖，左下为颖州西湖，右下为扬州瘦西湖。上图和下图的照片下载于百度）

　　 惠州西湖，原名丰湖；因其“苇藕蒲鱼之利，岁数万”，故名。1094年东坡先生贬谪惠州，在一次半醉时赋诗：“梦想平生消未尽，满林烟月到西湖 ”，从此丰湖改名为西湖。

明代学者张萱在《惠州西湖歌》中记：“惠州西湖岭之东，标名亦自东坡公”。

即便是传说，也是十分古老和优美的。

　　惠州西湖史上有“五湖六桥八景”之胜。

“五湖 ”即菱湖、丰湖、平湖、南湖和鳄湖；现主景区在丰湖和平湖之间。

“六桥 ”为烟霞桥、迎仙桥、拱北桥、团通桥、明胜桥和西新桥。

“五湖 ”犹在；“六桥 ”今余四桥；迎仙桥废圮已久，烟霞桥只留残迹。

“八景 ”有花洲话语、红棉春醉、苏堤玩月、留丹点翠、玉塔微澜、桃园日暖、西新避暑和孤山苏迹。

史上还有“十景”、“十八景”之说，朝代不同，说法不一；有的景点还需要特定的时辰和氛围甚至人的特殊心境才可意会。

　　2020年6月上旬，是粤东骄阳和暴雨交汇的时节，我们慕名来到了惠州西湖。

从西湖的东门进入，左为丰湖，右为平湖；丰湖中的披云岛及浮碧洲状如青螺，漂浮在烟波之上；湖堤形成的路，宽约七八米，直通西新桥；堤的两旁广植花树，绿影婆娑；湖水荡漾，远山如黛，尽收眼底。

　　这里就是八景之一的“苏堤玩月”。清人吴骞有诗：“茫茫水月漾湖天，人在苏堤千顷边。多少管窥夸见月，可知月在此间圆。”

与杭州西湖的“苏堤”相比，惠州西湖的“苏堤 ”鲜为人知。

两处“苏堤”都为东坡先生所筑。

修筑惠州西湖的“苏堤”，流传下来两则故事：一是东坡先生为缓解西湖两岸百姓涉水出行不便而修；二是东坡先生在爱妾王朝云死后，每晚梦见她回家给幼子哺乳。每每见她衣裳湿透，问其故，因涉水过湖所致。东坡先生梦醒后，遂决心筑堤。

比较起来，第一种说法更现实一些。

　　西新桥映入眼帘，被称为“西湖第一桥 ”。

弧形的汉白玉桥身以数百米外孤山上的泗州塔为衬托，塔影平湖，天工巧夺；

伫立桥上四望，亭榭掩映，堤桥蜿蜒，远山近水，犹如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泗州塔静静地伫立在孤山之巅。

塔为唐朝所建，几经废圮，现塔是明朝重修。

自东坡先生写下“一更山吐月，玉塔卧微澜”诗句之后，惠州西湖便有了“玉塔微澜”的胜景。

“塔卧微澜”、“山吐月”的意境，是东坡先生屡次夜游丰湖孤山“达晓乃归”所得感受，高枕无忧的凡人们也就听听而已。

　　泗州塔是惠州西湖的标志。

塔高68米，分十层，呈八角形锥状；2-10层每层辟一小门，每层内外壁有碑刻和壁龕。

泗洲塔为纪念泗洲大圣僧伽而建，在全国曾有多座泗州塔，现仅存两座，另一座在河南南阳。

随着历史的变迁，惠州西湖的这座泗州塔又被人们赋予“风光塔”、“风水塔”等多种身份，明朝学者李焘所作的《重建泗州塔记》中说它：“对当地风水而言是个'巨镇' ”，应该不是建塔的初衷。

　　来到了东坡纪念馆。

只见东坡先生立于台阶上，手持书卷，傲然远视。

地面上刻有绿色大字“不辞长作岭南人”，表达了先生对惠州的无限眷念之情。

　　迎面而来的是修竹廊。两旁茂林修竹掩映，中一小径，是当年东坡先生吟竹咏志之所在。

中国文人历来把竹子看成是气节、风骨和刚正不阿的象征。东坡先生写道：“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使人俗。人瘦尚可肥，俗士不可医。”

东坡先生更是这么一生去践行的。

不曲意迎合，坚持信念，哪怕一而再再而三地遭贬流放，历经坎坷。

一阵微风吹过，竹林“簌簌”作响。恍惚间，似见到东坡先生由王朝云所搀，在小道上踯躅、思索……

　　馆内陈列着东坡先生的文物和图片，包括诗文、书法等二百多件；其中十多幅是他在惠州时作品的复印件。

东坡先生于宋哲宗绍圣元年（1094年）十月被贬为宁远军节度副使在惠州安置，1097年四月再次被贬往海南儋州，其间在惠州度过了九百多个日日夜夜，留下了160多首诗歌和数十篇散文。

惠州，因东坡先生而名扬四海，难怪清人江逢辰有诗：“一自坡公谪南海，天下不敢小惠州 ”。

　　“王朝云墓”是惠州西湖最令人流连忘返之处。

它座落在东坡纪念馆一侧。行人到此，无不在心中浮现出东坡先生与侍妾王朝云之间哀婉而凄美的故事。

　　墓的近旁，有王朝云的石雕座像。她眉头微蹙、若有所思，似为自己的疾患所苦，又象是在等候东坡先生的归来。

王朝云（1062-1096），字子霞，钱塘人，东坡先生任杭州通判时与其邂逅。相传那首“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诗，就是东坡先生初见王朝云后所作，那时王朝云仅11岁。此说法不知道是否牵强？

东坡先生贬谪惠州时，他的八个妻妾无一人随行，仅王朝云和先生三子苏过陪伴在侧。朝云陪伴了东坡先生23年，生死相依，同舟共济。

　　王朝云体弱多病，于1096年七月在惠州病逝，时年34岁。

她临终前口诵《金刚经》中“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四字偈语而绝，葬于栖禅寺松林中，东南直大圣塔；墓由寺僧筑亭覆盖，取名“六如亭 ”；四周遍植梅花，亭柱上刻有东坡先生撰写的对联“不合时宜，唯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 ”。

东坡先生悲痛欲绝中写下《王朝云墓志铭》：“浮屠是瞻，伽蓝是依，如汝宿心，惟佛之归”。

清嘉靖六年（1801）重修朝云墓，补书东坡先生所作的《墓志铭》，刻石征文。

栖霞寺已不复存在，六如亭也几经修建；眼前见到的六如亭留有新痕且色彩艳丽，少了几分沧桑感。

　　从孤山南下到平湖之畔，九曲桥如玉带浮水，把人们的视线引向远处的点翠洲。

“九”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个吉祥数字，叫“九曲桥”的远不止惠州西湖一处，比较有名的如上海城隍庙的九曲桥。

　　跨九曲桥，登点翠洲，满目青松翠竹、鲜花绽放。此地为“西湖八景”之一的“留丹点翠”所在。

我们或在长廊亭榭间徜徉，或静坐在留舟阁中遐思，透过微波荡漾的湖面，遥望孤山顶上的泗州塔，感受着千年古城的历史沧桑。

点翠洲上的那棵闻名遐迩的老凤凰树花开正旺，绿荫深处摇曳着一片红云，如火如荼，与绿波相映成趣。

清朝光绪年间此处有“红棉春醉”一景，也是“西湖八景”之一，抗战时期被战火所毁，1974年恢复，不知原貌是否就是这样？

　　东坡先生的一生，可谓是仕途坎坷、历尽艰辛。

先是因反对王安石变法而出京在凤翔、杭州、密州、徐州、湖州等地任职，后又以“讥讪先朝 ”的罪名（史称“乌台诗案”）贬为黄州团练副使等；后官至礼部尚书，又因新党执政被贬惠州、儋州。宋徽宗时大赦北还，途中病逝于常州。

所担任过的职务中，最高的三品（相当于正部级），最低的八品（相当于正科级）；要不是宋太祖赵匡胤有“圣朝不诛名士”的遗训，东坡先生早就被砍头了！

　　在惠州时，东坡先生的足迹还遍及粤东一带的名山大川，如江郊钓矶、白鹤峰、罗浮山、合江楼、九龙潭、杜风亭等，留下了许多名诗美文。（上图为罗浮山，下载于百度）

　　尽管东坡先生一生宦海沉浮、颠沛流离，但从不自暴自弃；他寄情于山水黎民，体现出了旷达深邃、追求自由的老庄思想。

在任密州太守时，他写下“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江城子.密州出猎》），仍不失壮志豪情；

任职黄州时吟诵：“小舟从此逝，江海寄平生”（《临江仙 》）、“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前赤壁赋 》），恬淡而幽远。

在海南儋州，他已年逾花甲，尽管处于“饮食不具，药石无有”、“非人所居”的艰苦卓绝中，仍能“食芋饮水，著书为乐 ”。

岂知，在宋朝，放逐海南仅比满门抄斩罪轻一等！

为了名利，多少人一生苦苦挣扎，身心俱疲乃至身败名裂；唯有大智慧者才能超然。

中国文人历来标榜的最高境界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东坡先生做到，穷不仅独善其身，还能兼济天下。

　　荔枝，是东坡先生的最爱。

是荔枝，使他消除了政治上的失意之感、走出了人生的低谷。

刚到惠州见到荔枝树时，东坡先生大喜道：“有荔枝吃便可安居岭南”；

第一次吃到荔枝，先生便有“垂黄缀紫烟雨里，特与荔枝为先驱……不须更待妃子笑，风骨自是倾城姝……”的感叹；

最为脍炙人口的，是那首《食荔枝》：“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每天吃三百颗荔枝，对一般人而言是太多了！足见东坡先生对荔枝的喜爱。

　　东坡先生是中国历史上罕见的奇才。 在书法上，他与黄庭坚、米芾、蔡襄并称“宋四家”；

在词方面，与辛弃疾合称“苏辛”；

他是“唐宋散文八大家”之一；

在诗歌上，有“苏黄（黄庭坚）”之称；……

我们今天朗朗上口的诗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有的大气磅礴、豪迈奔放，有的空灵隽永、韬光旷达，这些无不出自东坡先生的神来之笔。

　　东坡先生不仅给后人留下光耀千秋的诗文，还创造了不少“名菜”流传至今。

今人们也许不知道《前赤壁赋》是何人所作，但对东坡肉、东坡肘子、东坡鱼、东坡豆腐耳熟能详。

如今林林总总的“东坡菜系”，有的经后人“添油加醋”已面目全非；有的根本就是后人“发明”的。

比如，辣椒在明朝郑和下西洋时才从海上丝绸之路传入中国的，而东坡先生生活在四百多年前的宋朝。所以，正宗的“东坡菜”是不辣的。

“东坡肉 ”，色如玛瑙，软而不烂，肥而不腻，最令老饕们垂涎欲滴。

史载，“东坡肉”最早在徐州创制、后在黄州提高、最终在杭州完善。现浙菜、苏菜、川菜等菜系中都少不了这道菜。

如今的“东坡肉”做法不下几十种，又蒸又炖，工艺复杂，火候配料十分讲究。

而东坡先生在《猪肉颂》中记载它的做法：“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不过是清水慢火炖肉。

　　如今，“东坡肘子”也是餐桌的“硬菜”之一，把它说成是东坡先生的发明，证据还不够充分。

但这都不要紧。和“东坡鱼”、“东坡豆腐”等菜肴一样，把它们说成是东坡先生的“专利”，也许是由于后人们对东坡先生的怀念而产生的现象。

而还有一些人们根本不熟悉的菜名，倒是东坡先生有所记载，它们完全是先生面对艰难困苦而淡然处之的真实写照。

如在《东坡羹》中“以菘、若蔓菁、若芦菔、若荠，揉洗数过，去辛苦汁。先以生油少许涂釜 ，缘及一瓷盌，下菜沸汤中。入生米为糁， 及少生姜，以油盌覆之……”；

又如《菜羹赋》“煮蔓菁、芦菔、苦荠而食之，其法不用醯酱，而有自然之味”。就是生煮青菜萝卜来吃，并且不加任何调料，还说“有自然之味”。

这些“东坡菜”自然不会出现在当今的餐桌上！

其实，是“穷”催生了“东坡菜”。东坡先生被贬黄州时，全家每月仅四千五百钱可用；他把这些钱分三十份挂在房梁上，每天用长杆挑下其中的一份用于开支。

　　行走在惠州的大街小巷，东坡先生的影子无时不闪现在我们的眼前：东坡路、东坡纪念馆、东坡小学、东坡公园、东坡书画社……仿佛一千年的岁月仍抹不去人们对先生的思念。游人们到惠州，无不深深陶醉在东坡先生那三年间留下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还有先生垂暮之年的那首诗作：“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自题金山画像》）。

两个月后，东坡先生病逝于常州，享年64岁。

（以上少部分资料下载于百度网站，特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