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山不是山，吕大坟不是坟

沈亭

在屠甸镇南偏西3里许的地方，有个“吕大坟”，这个“坟”可不是一般的坟，是个大坟，目测垂直高度有10几米，底面东西长约70米，南北宽约40米。桐乡多版老县志记载，古迹条目下：王家山，高四，五丈。周300余步。那么老县志上的“王家山”怎么变成“吕大坟”的？先别急，这事还很复杂，三言两语道不明，本文主题就是探讨是“坟”还是“山”的问题。

吕大坟，我们自小人们都这么叫，是坟也罢，不见棺材，没什么可怕的。因近处无山可玩，也就成了我们小时候清明踏青常去玩的地方。

那时的吕大坟，满坟长满茅草，偶尔有几棵小權木，有时见到一些碎陶片什么的，比现在荒凉多了。据说古时有石人石马，但我们只见一没头的石烏龟，比较大，我们爬上去玩要费点劲。为什么断了头？有故事，这石乌龟其实已成精，夜里显灵常爬去附近农户家偷面梗吃，被农戶们敲断了头，从此不再显灵。

我记得，石龟背上光光的，没有凹槽，因为有人说，石龟是驮碑龟，有驮碑龟，就可能没有石翁仲（石人石马），究竟原先有没有石翁仲？但石龟没人轻易搬得动吧，却明白无误也不见了，有人说与石翁仲一样，已埋入（沉入）土下。据沈金祥《屠甸史话》：有二个石人，二匹石马，一只断头乌龟。沈金祥先生祖居沈家门，就在吕大坟边上（此是后话）。

吕大坟南坡，有数米高，2米左右宽的掘进面，后知是1948年有人盗墓遗迹。另看见有一个脸盆大的洞口（洞边有茅草而较难发现）我望里看过，有砖墙！是房子？这就更证实了传说：明朝大官吕希周，死后下葬时有许多侍女陪葬，是活陪，坟里建有房子，有食物和水，据范矛一先生回忆小时候听说：有七缸米，七缸油，七缸水，当然是最大的七石缸。侍女在里面可活一段时间，主要工作，打扫卫生，等食物吃完才死。

没有亮光？小时候那有考虑那么多，听了就信。放现在，可质疑的很多，没有亮光倒好解决：油灯，好多油灯，有一大缸油，不断加油就可了。

考明朝的殉葬现象，太祖朱元璋有，嫔妃四十几。成祖朱埭有，嫔妃三十几。都是先弄死再陪葬，没听说过活陪，这是帝王。至英宗时明令废止。皇帝以下是绝对没有陪葬的。

依稀记得有墓道，但近来见到的一张照片，色彩鲜艳，看似拍得不很久。由于我大后几十年未去，墓道不知毁于何时。

坟墓坟墓常联在一起读写，而咬文嚼字，“坟”与“墓”是有区别的，有封土凸起者叫“坟”，与地齐平（或稍有凸起）叫“墓”。皇帝葬处，则称“陵”，以示尊贵。

屠甸有此规模浩大的坟，除了皇陵，全国可能不多吧，然而吕大坟，并没有什么名气，桐乡本市，恐知之不广。究其原因，吕大坟之名，产生较晚，96版《桐乡县志》才正式列条目。前面所说，清朝县志上，高多少，周长多少，指的是王山（俗称王家山）。

清朝县志仅有两条蛛丝马迹：

1.文人程宗堃有诗赞美王家山，末了注了一句：“明吕希周墓在王家山下”。

2.《光绪桐乡县志》村名名录有：募化乡第五都第二图，有王家山，然而也有吕家坟，仍无所适从，就这么复杂。

吕大坟前（南）有东西向小河，长100多米。由于中段宽两端窄，形状象古代官帽，也被称为官帽漾。“漾”者（或称漾潭），河流较宽处或交汇处。

在官帽漾以南100多米处（现在的公路边），另有东西向的土丘隆起，高约5~6米。

古代文人，作诗赞美山川，一般都听见风就是雨，展开想象的翅膀，甚至没到过实地。可偏有一个屠甸文人（清）陆思忠，受王家山还是吕大坟之困扰，要去实地走访考察一番，回来作文《黄山记》，主要论述，南面那个土丘，当地老叟说：由于土色黄，被叫作黄山。又志云，古有王氏壘土而成，也称王山。

因此得出结论：你们都搞错了，古人所称王山，是指南面那个。北面那个，明代吕氏墓耳，吕系国戚，营墓备及壮丽，后裔式微，不复祭扫。

最后发表感言：余曰，流俗固不作道，彼修志者，何弗深考，遂使黄山之名，谬误湮没近百余年……。怪修志者也不认真考察。

我说，他的感言无疑是严谨的科学态度，是正确的。然而他的结论也是谬误的，古人写诗，不去赞美那个高大的山，而去赞美那个低矮的山？此其一。

且众多诗中，有的讲到，隔河另有小丘，可见有古人是看到的，那么他们赞美的“王家山”，显然是指北面那个。南面那个，应称为“小王家山”。

小王家山，七几年修机耕路从旁经过，曾刨出过石斧陶片等。2004年，农村大规模平整土地，桐乡市博物馆对此进行抡救性考古发掘，出土大量良渚文化玉器，石器，陶器。市博物馆为此专门开设展厅。考古成果被定位为“良渚文化次中心”，仅次于命名地良渚这个第一中心。至此，真相终于大白，这个所谓的“山”，其实是新石器时代（属良渚文化）的祭台。

考古项目按发掘地址名为“姚家山遗址”，这里有个误会：查县志当为“王家山遗址”，但我们这里土话，“王”都读成yang，譬如嘉兴“王店”镇，都说成“yang店”，yang的发音又接近“杨”或“姚”，所以当地村民，有说“杨家山”，有说“姚家山”的。

今荣星村的导游壁上如是写，“吕希周遗址”显然是病句，人名怎么会是遗址？这个“墓”字不能少的。另，“良渚文化小六旺遗址”，也有谬误，址以村名，吕大坟西邻，只有小六房，没有小六旺。当然，此谬误出自文物保护碑上。正如陆思忠：“彼修志者，何弗深考？”，斥责的就是这种不严谨。树碑者，相当于修志者，且招然众目，误导大矣。

下说吕希周：

吕希周，古崇德县语儿乡北阳桥人（现属高桥镇，习惯叫骑塘乡更明确）。明朝嘉靖五年进士，任工部都水司主事，因在江苏疏通运河，恢复漕运有功，调朝庭负责北京城建，十年调任刑部郎中，十二年任兵部郎中，十三年任吏部郎中，十四年任通政使司右通政，官至四品，相当于今中央办公厅副主任。这十年是吕希周飞黄腾达的十年，其父也父以子贵，封了个吏部郎中虚职。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刚任右通政那年，吕希周父亲吕纶死了，按礼，要回家守丧三年，叫“丁忧”。然而三年期满，朝庭并没有招复原职。原因是：吕任职期间得罪过吏部尚书夏言，如今夏言己官升至内阁首辅（相当于宰相，明朝不设宰相一职），权倾朝野，给你穿穿小鞋，坐坐冷板凳算是客气了。

此后吕希周或在家或在崇德县城闲居着。当然论官品，吕是中央级干部，嘉兴府，崇德县的官员都要来傍这条大腿，因此，吕家常高朋满座。朝庭俸禄照常发的，有文章说吕希周生话奢侈，家宴几十桌是经常的事，侍女几十个。还在家乡北阳桥开挖河道，大兴土木，建豪宅。当然，历史真相很难说，也有文章说他捐田办学，做好事。

嘉靖三十三年，恰逢倭寇犯崇德，吕希周有了施展才干的机会，协助嘉兴知府筑崇德城，当然实际总指挥是吕希周。京杭运河原是擦城而过，吕另外开掘改道，使其绕城而过，并筑成完整城墙，使倭寇难于攻破，保了一方平安。后世有民谣：“崇德吕希周，直塘改弯兜”，以颂其功德。

其后吕希周去了省城杭州，作为浙闽总督胡宗宪幕僚继续抗倭事宜。由于抗倭有功，朝庭晋升吕希周右通政为通政使，不过是虚职。

嘉靖四十五年，遭浙江巡按厐尚鹏弹劾，以居家不法罪，削职为民，此时吕希周60多岁。据高桥苏辚老师说，另有民谣：“崇德吕希周，直塘改作九弯兜”，是指吕在家乡北阳桥大兴土木，建豪宅，堪比皇宫，是居家不法罪证之一。

如今的吕希周墓。

郁震宏先生是桐乡知名学者，对中国传统文化（国学，如四书五经），颇有研究。他研究了陆思忠《黄山记》和吕希周《东汇诗集》，其中有一首“清明，蒙泉莫年兄登先大夫菊翁王山邱垄，道中即事”，认为，这“先大夫菊翁”就是他已故的父亲吕纶。诗中说的是清明节去王山祭扫他父亲的墓。因此，墓里埋的是他父亲吕纶。

此文论点论据严谨，有理有据，我完全认可。并按这思路，才能写出以下内容。

另外有三点也证实此说法是正确的：

1.1948年盗墓，挖出墓砖上有“嘉靖十一年，直隶省造”字样，此时吕希周才30多岁。吕希周活得很长寿，90岁，死在万历年间，自已离死还早着呢。

2.这也解释了清朝县志，冢墓条目下无“吕大坟”。相反，《道光石门县志》《光绪石门县志》冢墓条目下有：“吕希周墓在三都”，即家乡北阳桥一带。

3.按古代礼制，对坟的高度是有规定的，不可胡来。“一品官，坟高二丈八尺，每低一品减二尺，六品以下高八尺（不再减），对帝王不作规定。此规定始于唐，延续至清皆然。吕大坟高四~五丈，应是王陵级别了。吕希周，四品官，按规定坟高不得超过二丈二尺。

至于石翁仲，宋高承《事物纪原》记载：“秦汉以来，帝王陵寑有石麟，石象，辟邪，兑马之属。人臣有石人，羊，虎，柱之类，皆丧饰坟垅，如生前仪卫”。

曾主导王家山遗址考古发掘的桐乡博物馆朱宏中先生，则另有见解：所谓吕大坟，形成年代远早于明朝，应也是良渚文化祭台！此说我也认可。

（按其规模，如发掘，肯定将是更重大，轰动的考古发现）。

关于盗墓。应有过两次。上图是1948年那次当事人康老师的回忆录节选。

1.清朝文人陆思忠《黄山记》：“乾隆中，有盗夜发之，及圹碑志具存，官为勘而掩之，由是人知其为墓。

2.沈金祥《屠甸史话》：“1948年8月，屠甸小学教师康某雇人开挖吕大坟，在墓的南侧掘进数米，发现棺木一具，内葬一门官模样的皂隶，手持万年历，身旁置一布袋，还有粗花瓷碗三只，大方砖数块。砖上刻有嘉靖十一年造字样，从墓志得知，此为嘉靖年间通政使吕希周之墓，营造十二年之久。挖墓风声传到县府，被国民政府制止”。

这里说到的墓志铭，好象没人见过，是否臆想？另据知情人苏麟老师说法，手里拿的是一般历本，非万年历。苏麟老师同时期任屠甸小学校长。康老师名康存真，江苏常州人，此时在王家山小学校教师，教室就在吕大坟下，仅是茅舍。掘墓东窗事发被逮捕，押解至桐乡，幸得国民党县党部秘书赵俊周旋，实际没吃官司，随即回江苏参加革命，此是后话。

营造十二年之久？谁营造的？葬父时吕希周才30岁零，十八九岁就开始营造？或葬父后继续营造？

我认为，吕纶墓不可能有陪葬“门官模样”，挖出的就是吕纶。

关于新树墓志铭，基本按《屠甸史话》，有几处谬误：15xx年是16世纪。对厐尚鹏评价有失公正。所以，刻在碑上的，需慎重，多请教一些有识之士。

以上郁震宏先生对墓碑的评论。

关于厐尚鹏，有文章：“……改为浙江巡按。老百姓苦于徭役，为他们实行一条鞭法。整治乡官吕希周，严杰，茅坤，潘仲马参子弟奴仆，请求夺去吕希周冠带。皇上下昭将他们都贬为平民。厐尚鹏耿直不依附任何权贵，到一地方就惩治豪强，官吏，百姓受到震慑……。

厐尚鹏先前弹劾过平倭功臣，浙闽总督胡宗宪和抗倭名将戚继光。厐曾任都察院监督御史，专门核查南京，浙江军饷，查得胡宗宪，戚继光确有侵占军需（贪污军饷）的行为及冒充圣旨等。胡宗宪在押解京后自杀身亡。对乡官吕希周等只是后来觉得也应整治，属附带。

结论：

老县志上古代文人的各种诗句 ，都是抒发感情，未弄清这两个土丘是王家山还是吕大坟的问题，结合现今的研究发现，终于真相大白。

1.所谓“吕大坟”就是各种县志上古文人所说的“王家山”。

2.南边公路南那个小家山，己由桐乡博物馆发掘，证实是良渚文化祭台。

3.吕大坟（大王家山），也可能是新石器时代良渚文化祭台（未证实）。

4.明代通政使吕希周父亲吕纶的墓，附葬在王家山山下。

5.吕纶的棺木，尸骸，被康老师发起的掘墓事件挖出了（推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