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无声胜有声 ——​回忆我的父亲

都是寻梦人

<p>二零零二年,我曾经写过一篇散文《父爱无声​》,开篇写道:“在我的记忆深处,父亲总是那样寡言少语,默默无声。这使我曾经忽略过父爱的存在,但是,父亲却用他那无声无息的爱浇灌着我的心田,滋润着我的生命。”</p><p>十八年过去了,父亲在我的印象中依旧是那样默默无声。只不过,已经做了十六年父亲的我,却咀嚼出了作为父亲身上的那份责任,以及我的父亲身上的那份慈爱。​</p><p>我曾经问过自己,父亲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应该怎样做父亲?对于后一问,我曾经写过文章,今天不再赘述。对于前一个问题,也许是我终生都会思考的吧!</p><p>父亲虽然没有学过传统文化,但却是一个很传统的人。传统文化的根基便是孝道,父亲是远近闻名的孝子。但在我眼里,父亲的孝有些接近于“愚”。父亲曾经告诫我说:“孝顺,孝顺,以顺为孝。人只要孝了,心就顺了;心顺了,人的命运就顺了。我就敢说,我从来没有跟爸爸妈妈犟过嘴。”我相信父亲说的话,父亲是个诚实的人。爷爷在我出生后的第二年就去世了,我不知道父亲是否跟爷爷犟过嘴,但是,一直到奶奶过世为止,我确实从没见过父亲同奶奶犟过嘴。</p><p>长大后,我曾经问过父亲:“爸爸,你认为我爷爷奶奶做的事儿都对吗?”父亲回答:“当然,不是全都对。”“既然有不对的,那为什么顺从呢?”“因为不顺从老人,你就不孝了。”其实,父亲也是有口难言。虽说如此,但是我也敢拍着胸脯说:“长大后,我也从来没有跟父亲顶过嘴。​”《论语》中孔子对孝有过一个定义叫“色难”。翻译为:孝就是给父母一个好脸色。大概在父亲的心里子女能够“怡吾色,柔吾声”便是对父母的孝顺吧。好在我继承了父亲的这一优良传统。</p><p>说起父亲的传统,就不得不提另外一件小事儿。小时候,同父亲去赶集,在路上经常会遇到一些石头,父亲一定会把它们踢走,踢不动的就弯下腰把它们挪到路边,并且告诫我说:“人这一辈子一定要做好事儿,好人一定有好报,也是给子孙后代积阴德呢!”今年回家时,已经八十一岁高龄的父亲还在做着这样的好事儿,父亲已经养成了习惯。在人生的旅途中,父亲是一位默默无闻的善良的人。他的思想很简单,很单纯,就是“好人有好报”,“给子孙积一分阴德”。父亲一生的善良,我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落实在行动中,一生都不会忘记。因为父亲的善良与朴实一直在我的血管中汹涌澎湃,奔腾不息。</p><p>父亲的传统还表现在他是一个标本式的中国老式农民。​无论是春种,夏耘,秋收,冬藏,对于土地上的任何活计,父亲都是一把好手。父亲给我的印象一直是在土地上默默无闻地忙碌着,即使现在已经机械化作业,农民不用付出那么多劳力了,但父亲依旧每日在山间田野里走着,只要停下来,他心里就闲得慌。一年之中只有冬天的两三个月在城里猫冬,即使在城里猫冬的时候,他也是天天到处走,把城里的油漆马路当作阡陌纵横的田间小路了。我知道,父亲这一辈子都走不出那片黄土地了。</p><p>父亲是位勤劳的人。父亲在家中是长子,下面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上面只有一个姐姐。父亲曾经告诉我说,他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像成年人一样在田里割地了。​有一次,不小心,镰刀把手臂划破了,鲜血直流,他只是抓一把黄土止血。在父亲的心里,老农民,啥都离不开黄土。父亲的胳膊上至今还有一条长长的伤疤,那是黄土地亲吻过的痕迹。年轻时,认为“面朝黄土背朝天”是对农民最真实的写照,“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是对农民最高的礼赞。​其实,在书本里是根本理解不了农民的,纸上得来的东西是非常浅薄的。作为老一代的农民,如我的父亲。土地是他们的生命,即使现在土地的出产,已经非常有限,甚至无法养活一个生命,但他们已经和土地融为一体。生命在,土地就在;土地在,生命就不会停息!</p><p>去年清明节,我和父亲一起给爷爷奶奶去上坟。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把所到之处,点点滴滴的记忆一股脑地倾泻给了我。这是我们父子到目前为止,父亲说过最多的一次话。​归来后,我把这些写在散文《回乡偶书》中。在那时,我理解了父亲的孤独与寂寞。父亲的双耳已经全聋,即使当面大声呼喊,他也经常只是“啊!”“啊!”地反复询问。哥哥曾经给父亲配过耳机,父亲基本上不用,嫌那玩意儿太费劲儿。每次给父亲打电话,父亲都把电话转交给母亲,因为父亲接打电话也嫌费劲儿。现在,父亲完全生活在了无声的世界里,父亲这一生只是在无声无息地活着。父亲一生的理想并不高,只要有衣穿,有饭吃,有房住,有钱花,足矣。父亲现在已经完全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每天都活得自由自在,快快乐乐,心满意足。</p><p>自从阅读了父亲的孤独与寂寞,经常回家跟父亲谈一谈。父亲也经常在“想当年”里滔滔不绝,神采奕奕,眉飞色舞,笑逐颜开,完全是一种返老还童的神态,我完全分不清父亲是老人还是孩子。​这还是我那寡言少语默默无声了一生的父亲吗?我也因此会忘乎所以。孔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我现在真是深有感触。</p><p>父亲曾经向我交代后事,他走后要把他埋在我家山上的杏树林里。把第二排第三棵杏树挖掉,要让坟口对着远处山上的那个山头,这对子孙后代都有好处。杏树,杏树,子孙后代一定会幸幸福福,兴兴旺旺。写到这里,我已经泪水涟涟,我真不知该如何去评价我的父亲?</p><p>哥哥一九八八年在高中考上大学,是第一个走出农村的农民的儿子。我是一九九零年在初中考上了中专,是第二个走出了农村的农民的儿子。父亲曾经风光一时,向人介绍说:“这是我二儿子,在朝阳呢,我大儿子考上锦州了。”作为农民的儿子,我和哥哥都离开了农村,真有些愧对江东父老,可我们的根依旧在农村。父亲一直以两个儿子为荣,这是他一生的丰功伟绩。其实,父亲才是我一生的荣耀,父亲用行动告诉我,什么才是最精彩的人生,——那就是活得自由自在。</p><p>多少年以后,在灯点星星的朝阳市里,我回忆星星点灯的农村里的父亲。用哪句话来概括父亲的一生最好呢?我想起了徐志摩的诗,“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写到这里,我觉得非常可笑,因为这也太文艺了。父亲没有读过书,一定不会喜欢。那就用改动过的一首诗来概括吧——此生无声胜有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