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消失的春天， 一位外科老师的毕业特别寄语，蔡林 教授 2020年6月

蔡林

2020没有春天的武汉大学

　　2020年春天，由于新冠病毒肆虐蔓延，武汉封城与诫足数月，作为即将毕业的医学生，你们错过了这个前所未有、惊心动魄的春天，同样也错过了充满仪式感的毕业季：没有鲜花、掌声与毕业典礼，来不及与师长、同学以及美丽的校园好好告别。

去年6月的毕业季，老师赠送你们一篇语重心长的毕业寄语，获得了很多同学好评与点赞。老师自以为将三十余年的临床思考与感悟已倾尽所有，青囊相授。但经过了此次新冠病毒疫情暴风雨般的冲击与洗涤，在这个美好又伤感，兴奋又遗憾的毕业季，老师仍想再赠送你们一篇特别毕业寄语，以弥补春天消失的遗憾。

　　此次抗疫是一场艰难、痛苦、危险的血色战役，其过程充斥着希望与失望、生与死、痛苦与泪水、牺牲与奉献、勇敢与畏惧，它更是一本浸满鲜血的教科书。这本厚重的教科书囊括了对未知疾病、生命意义及医学本质的探索，超过了你五年或八年在课本中学习的理论知识的范畴。如果你们身临其境参与了这场生命的战役，我相信你们一定会重新认识医学的本质、重新思考生命的价值、重新领悟生活的真谛。

1937年9月，在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时期，黄埔军校第11期的117位同学提前毕业，直接参加长沙会战，其中60余人阵亡，血洒中华大地；1945年8月，延安抗大第8期全体学员提前毕业，奔赴抗日前线，是他们抛头颅、撒热血，才使中华民族挺直脊梁。2020年4月3日，英国纽卡斯大学为医学生举办了一场特殊的线上毕业典礼和宣誓仪式，鼓励医学生提前毕业参加抗疫：“你们今天正在创造历史，因为在和平年代，没有学生以今年这样的形式完成学业”。

你们作为即将毕业的医学生，在国家危难时刻，我认为你们有责任和义务，也有能力挺身而出，参加此次旷世抗疫，这样才是你们人生最完美的毕业典礼。

我为你们没有机会切身参加此次抗疫而深感遗憾，但请你们一定要铭记，历史上我们人类从未完全战胜过瘟疫，它与人类形影相伴了几千年。2003年，我们并没有战胜SARS冠状病毒，只不过是SARS暂时地饶过人类17年。不管是SARS还是2019-nCoV，它一定会在将来某个特定时期、特定地点以相似的方式重新出现。

　　推动人类社会变迁的力量，表面看起来是战争、英雄人物、法律与制度完善、社会文明与科学技术的进步，实则不然。很多历史学家、医学家都认为其最深层原因是瘟疫的周期性发生。鉴古通今，从鼠疫、天花到霍乱，从麻风、伤寒到疟疾。我认为人类抗疫史就是一部最原始，最真实的人类发展通史。

老师讲课《血色抗疫发展史》

　　人类与瘟疫的抗争史充满了黑暗、血腥与痛苦。回顾我大学、硕士和博士的学习经历以及几十年的临床教学生涯，不难发现，在当代医学教育科目与课程中，充满先进的科学技术，也不乏伟大的医学家，更有层出不穷的伟大成就。然而，医学哲学及医学发展史内容匮乏，尤其是对人类造成重大痛苦灾难的抗疫史更少。但这些是人类发展史中最痛楚的伤疤和记忆，这些丑陋伤疤和不堪的回忆，正在被历史尘埃所淹埋而被遗忘或者被现代昌盛繁华医疗技术所复盖而忽略。正是如此，我希望你们借此居家抗疫的特殊时期，读一读医学史和抗疫文学作品，抹去历史的尘埃，揭开繁华漂亮外壳，弥补一点过去的缺憾。同时，看看医学幼年的裸体状态，观察医学发展的内核，洞察医学发展本质。

　　14世纪鼠疫使欧洲人口减少三分之一，有些地区甚至减少二分之一，那真是遍地尸骨，十室九空的人间地狱；1531年，西班牙殖民者皮萨罗将天花病毒带入美洲大陆，杀死90%美洲原居民，富绕的美洲大陆沃土其实是由印地安原居民鲜血与泪水浇灌而成；1918年西班牙大流感导致全球超过五千万至一亿人死亡；每一次疫情的大爆发，都深刻影响全球地缘政治、国家制度、文化宗教，极大地改变了社会风貌和生活方式。读一读相关的历史记载，你会清楚的认识到医学历史长河的源头从哪里来，是怎样跌宕起伏的流传到今天，将来又会流向何方，因为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一切当代史都会成为明天的历史。

读一读英国中世纪编年史，你就会明白黑死病使整个欧洲大陆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恐怖。读一读薄伽丘的《十日谈》，你会看到当时的人们是如何躲避瘟疫，感受中世纪黑暗宗教统治下不曾泯灭的人性光辉，进而点亮了欧洲文艺复兴的火种。读一读加缪的《鼠疫》，你可以窥见人性的善与恶、灵魂的高尚与卑贱、医者的无私及信徒的虔诚，读一读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你会领悟到爱情与生活的真谛。

70年代，刘纪带领科技人员参加跳蚤叮咬试验

　　你们更应该了解新中国抗疫史，了解一些可歌可泣、神圣而悲壮的人物与往事。我们不应该忘却：为了彻底控制和消灭鼠疫，20世纪70年代，刘纪带领小组深入鼠疫疫区腹地，在环境恶劣、缺乏现代实验条件的情况下，小组全体人员写下绝命书，用感染鼠疫细菌的跳蚤叮咬自己，获取第一手宝贵实验资料；屠呦呦为了探索治疗疟疾的新药物，自愿暴露在带疟原虫蚊子的环境中，让自己感染疟疾，后来，她提取的青蒿素挽救了全球特别是发展中国家数百万人的生命；顾方舟为控制脊髓灰质炎（小儿麻痹症）的蔓延，在艰苦简陋的条件下研制出我国首批脊髓灰质炎疫苗，并首先给自己注射进行试验。鉴于小儿麻痹症好发于儿童的临床特征，顾方舟率先将第一批疫苗应用于自己7岁的儿子身上，在他的献身精神感召下，研究小组所有成员都携家中孩子参加第一批疫苗试验，最终试验成功。

中国百年血色抗疫的胜利，不仅是中华民族凝聚力及不屈不挠精神的体现，更是几代科学工作者鞠躬尽瘁，舍生忘死的结果。

即将康复出院的新冠肺炎患者与医务人员

　　抗疫不仅是一本浸满鲜血的鲜活教科书，更是一面人格的镜子，它直射出人性的高尚或卑鄙，灵魂的伟大或渺小，奉献或自私，勇敢无畏或胆小怯懦：在患者转运途中，在抢救室中、重症病房中、在方舱中，在每一个新冠病毒肆虐的危难时刻，有人位卑未敢忘忧国，毫不犹豫挺身而出，尽管平时人微言轻、默默无闻。而有些人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躲避推脱，哪怕平时聪慧善辩，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满口扶大厦于将倾之时，挽狂澜于危难之际。

　　新冠肺炎疫情是近现代中国历史中划时代的重大事件，我们正处在几百年未有之危机与变革之中。所谓多难兴邦，就是灾难之后，人们会进行深刻的反思：政治家会反思制度，经济学家会反思生产方式，社会学家会反思社会结构，思想家、文学家则会拷问人类灵魂。作为医学工作者，我认为新冠疫情带来的变革是：重回医学精神的源头，回归医疗本质，重建医疗新体系和医疗队伍，重构医学生的知识框架与内涵。

如今，你们即将毕业走上医生岗位，一席白衣承载着希波克拉底的圣洁，保卫生命与健康是你们的终身使命。让我们重温2400年前的希波克拉底誓言、1400年前唐朝医学家孙思邈的《大医精诚》、1948年世界医学会（WMA）制定的《日内瓦宣言》、1988年美国医学家彼莱格里诺和托马斯的《为了病人利益》，让我们从这些先贤伟大的灵魂中采撷精髓、吸取营养，塑造我们医者的灵魂。

以上，就是写在2020年这个特殊春天之后的毕业寄语。

武汉大学中南医院外科

蔡林

雷神山医院明月 蔡林拍摄于2020.3.15

雷神山医院日出 蔡林拍摄于2020.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