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脆弱

韵睫

　警告！家人不许看这篇文章。

说哭。

父亲因心脏病去世20年了。

女儿好哭，像我。听说奶奶治病受了不少苦，她哭，她心疼奶奶。我也哭，我心疼她俩。

我好哭，象谁？父母都很坚强，都是军医，只见父亲哭过一次，是为了厉利。

小的时候，父亲很宠我，我要什么都尽量满足，只有一次请求，被他断然拒绝，是我想要一只小狗。那时候粮食很紧张，人都吃不饱饭，哪有狗的口粮。

缘分不由人，一天早晨打开大门，一只小狗蹲在我家门口，一只很丑的狗，满身都是癣，还断了一条腿，它浑身发抖，用乞求的眼神看着父亲，父亲回身进屋，拿出药箱给它上了药还打上了绷带，给它一点吃的，然后对它说：怎么知道我是医生的？明天再来换药吧，我收留不了你。

第二天果然那小狗又回来了。

不久，小狗痊愈了，但是一直呆在院子外边，父亲只是为它治疗，给点点吃的，没有收留它。

母亲很怕狗，这次却说了话：让它进来吧，蹲在外边怪可怜的，反正每天也得喂。就这样，我们有了一只狗，名叫厉利。狗随名，很厉害，那年头小偷多，整条街的人家都遭盗，只有我家无人问津，谁也不想冒险惹厉利。

厉利聪明，家里有一个放骨头的盆，是为它的，可是它舍不得一次都吃了总留一些。一天偶然一个收破烂的路过，要收骨头，外公好心就把骨头给了他，收破烂的随手给了外公五分钱，外公对厉利说：看，人家给钱了。奇怪的是，第二天骨头又回来了，家里没有吃肉啊，以后还越来越多了，没几天就满满的一盆。原来是厉利捡起了破烂，这个见钱眼开的家伙，从此再也舍不得吃骨头了。它的故事很多，以后专门说，今天是说哭。

父亲为厉利的死哭。

一个军医已经没有眼泪为不治而去的人们流，只为自己没长一千之手，不能每天24小时都在手术台前，眼看着等他救命而来不及救的战士们悲伤 ，但是火线医生有悲伤没时间流泪。

父亲滴酒不沾，即便是过年也只一小杯红酒，一个刮大风的秋日，父亲买回来一瓶二锅头，一扬脖喝去了1/3说了声，你叔叔去世了，接着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知。他没哭，事后有没有暗自落泪，就不知道了。

厉利五岁了，它给我们带来了欢乐，全家人都少吃一口，省出了它的口粮，日子过得很幸福。一天，来了个指示，要杀了所有的狗。上边和父亲谈话说党的干部要带头，你家的狗怎么敢朝着查户口的居委会叫。

他们闯进来查户口没通知 ，手里还拿着棍棒。好狗厉利可没见过这个场面，通常来我家的都是邻居在我父母下班后来求医。突然来了这帮气势汹汹不可一世的假警察，厉利朝着他们狂叫，拦都拦不住。

我知道厉利惹了祸，父亲是个老实的好干部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令人不寒而栗。我嗥叫着对父亲说，要杀狗先杀我！我想好了，如果他冷血，我以自杀来对抗。我把狗藏在床下，不上学，不出门，日夜看护着厉利。

打狗队已经工作了一个星期，每当他们进街全街的狗吠连成一片激昂凄凉，侩子手们戴着袖章手拿大扁担，几脚就踢开大门，进了院子就一阵猛打，直到打死为止，狗主人们跪地求饶，一片鬼哭狼嚎。狗们为保卫生存共同对侩子手狂吠，中间夹杂着遇难者的哀嚎。每当此时，我制止厉利参战，厉利却激动的浑身发抖一跳一跳表现出不屈。我抱着它用我的脸抚着它的脸，手摸着它狂跳的心。

一个阳光灿烂的中午院子的大门敲得震天响，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父亲穿上了多年不穿的军人礼服，打开了门 对我说：“进屋去！”平时和蔼慈祥，从没大声说过话的父亲，此时竟是如此的威慑。我准备好的如何撒泼对付他的戏，全忘光了。父亲对侩子手说：“让我来。”那声音已不是人声。父亲接过拴在扁担上的绳套，对厉利说“过来吧！”厉利从我的怀里挣脱，它没有叫，后腿发抖的走过去 在父亲的手上舔了几下，把头伸进了绳套。侩子手甩起扁担；父亲转身进屋；我呆在门口看着厉利被吊着脖子甩上了空中，几圈之后，一把尖刀刺进了他的喉咙。这是最优待的一种死法了。

全村的狗狂吠，震耳欲聋。

屋里传出父亲的哀嚎，狼一般的嚎叫盖住了全村的狗吠声，他捶胸顿足的在地上打滚，任凭那身制服沾满泪涕和污秽。

我悄悄地处理了院子里厉利的血不能让父亲看见。

从此父亲患上了心脏病，我落下了好哭的毛病。

文章写完了，说点题外话。

有人为一个拿着手术刀剖肚子，锯大腿的医生内心的柔软而感动。

也有人笑他傻，死条狗炖了吃呗。

你怎么看？

手头没照片从网上下载的。侯学书的一个节目收录了这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