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李明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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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

好多年了/你一直在我的伤口中幽居/我放下过天地/却从未放下过你/我生命中的千山万水/任你一一告别/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仓央嘉措

2020年父亲节就要到了，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念我的爸爸。爸爸在我25岁的时候离开了我，至今已经整整26年了。光阴荏苒，爸爸离开的日子居然超过了与我在一起的日子，我想象乘上时光机，回到从前，把遗失在岁月深处的珍珠一颗一颗地拾起来......

　　爸爸出生于1943年，他是爷爷剩下的唯一的儿子（因为我的两个大爷、两个姑姑在旧社会不幸夭折），他自幼聪颖，六岁就上学了。爸爸虽然班级里年龄最小，但学习却是最好的，他曾经这样和同学们介绍学习经验“该玩时玩，该学习时学习”。然而由于身体孱弱，休学两次。爷爷心疼爸爸，怕他的身体以后吃不消，就没有让爸爸考大学，而是让他拜当地著名老中医曲焕章先生为师，学习中医。爸爸身高1米88，业余时间还进行了篮球训练，慢慢地他成了一名小有名气帅呆了的大夫和酷毙了的篮球高手。据说，他在灯光场打过卖票的球，曾经和中国男篮前主教练钱澄海交过手。

　　爸爸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他常说，在学习中他不希望前面有人，否则他会很不舒服。他总是喜欢和高手过招，他曾和钱老打过篮球。我问他钱老是不是很厉害，爸爸淡淡的一笑说，不过如此！我六岁时，有一天，我看爸爸怅然若失，我悄悄走过去，听他嘟嘟囔囔说，我真的很想去给周总理看看病……争强好胜的性格是一把双刃剑，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爸爸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每次出现在人们面前他总是神采奕奕，精力充沛。他多才多艺，打篮球、吹口琴、拉手风琴，他还会干木工活。（爸爸是不是有点像电影《芳华》里刘峰？）我见过他做的几个沙发。都是废木料，加上简单的皮革，配上精美的帘布，翻开沙发，里面还可以储物收纳，既美观又实用。他还写的一手好字，钢笔字和毛笔字写的都非常漂亮，被当成字帖，亲戚们都喜欢临摹。爸爸还擅长厨艺，喜欢交往。我家请客，基本不用去饭店，爸爸下厨，经常像变魔术一样，不大一会儿，十几个菜就做好了。我们家经常高朋满座，觥筹交错，他和朋友们都会一醉方休。

　　爸爸赶上上山下乡政策，他和妈妈、弟弟下乡在安广乐胜乡参加劳动。在劳动之余，他还坚持学习，墙上挂着针灸图。很多时候，他枕着医书、看着医书慢慢进入梦乡。在那个年代，没有人认识到知识有什么用，但是爸爸永远不这样认为。十年动乱结束后，全省组织了中医医师考试，爸爸初试白城地区第一。复试时，爸爸发高烧，自己说考的很不好，但发表是全白城地区第二名。这是我们全家都很自豪的事情。

小时候，我特别崇拜我爸，感觉他就是诸葛亮的化身。爸爸给我讲个故事：一次粮库领导让他去监督装车，他一个人怎么能看2台车呢？于是，他正面看一台车，背面对着另一台车，让大家往车上边装麻袋边报数。正面的那个，工人在监督员眼皮底下干活，肯定不敢作弊，后面的那个，觉得没有被看见，在报数时就偷摸地多报。爸爸眼睛看前面的，注意力却都集中在听后面报数的。当听到后面那个喊道：“21~23......”爸爸扭回头，当场抓个现行。小时候，我和弟弟有了争执，去找爸爸评理，我满以为爸爸会向着我，爸爸却说，你是哥哥，他是弟弟，凡事多让着他点儿。爸爸是以长子的责任来要求我，毕竟在古代爸爸如果是皇上，我就是太子啊！毕竟男人的胸怀需要靠委屈来撑大的。

　　爸爸爱读书，尤其是史书。他曾经花了半个月的工资，购买了全本《史记》。爸爸常用“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教育我们既不能与恶势力同流合污，又要顺势而为，适应社会。

　　爸爸干工作总是非常有办法，他做事细致缜密，雷厉风行，不怒自威。由于爸爸业务和管理双优，在不到40岁的时候，就是大安中医院的院长了。每天他都要看几十个患者，有的患者不知道他的名字，就说要找那个“大个，黄眼珠”的名医看病。爸爸还要参加会议，商讨医院发展大计。大安中医院从只有几十人小医院，发展成为几百人的在当地非常有名的大医院，盖起了办公楼、制剂楼，员工的福利每隔几年就上一个台阶。爸爸在单位威信非常高，大家有事都知道找李院长，甚至于家属吵架，也说“咱找李院长评评理去”。爸爸以医院为家，像一头垦荒牛，用自己宽阔的臂膀，为单位撑起一片天。

爸爸单位有位老中医刘明远老爷爷，他年事已高，但身体硬朗。爸爸鼓励他坚持坐诊，上半天班，开全工资。老爷爷每天笑呵呵地叼着烟袋，快乐地工作着，直到百岁高龄。

我小时候，爸爸也爱给我买书，每次他出差，总会给我买回几本小人书。那个时候，我总会早早地等在胡同口，看看爸爸就马上跑过去，爸爸总是笑呵呵地把我抱起来、举起来。

　　爸爸特别的爱护我，可能是我从小身体孱弱吧。妈妈奶水不足，吃不饱的我夜间总是啼哭。爸爸诊断后，认为可能是我肚子疼，给我开了一些小中药，当我被灌满中药汤后沉沉地睡去，爸爸笑了，他觉得他的药很见效。小的时候，我经常感冒发烧，爸爸就给我吃四环素，经常吃的结果是我发烧必须得吃这个药，不吃就不退烧，后来这个药被淘汰了。这就是爸爸、妈妈都是医生的“好处”吧！后来，才知道为什么我长得比较黑，为什么我的牙不整齐，哈哈。

爸爸也不是那么完美的。小时候上学，同学之间有时有点小摩擦，无非是蹭破点皮，腿有点红肿的问题。爸爸发现了，追问我是怎么一回事，我支支吾吾地说没啥事。爸爸火了，把我又给揍了一顿，我说的不与他想的一致，他还要再打。他把我说的，他想的，写了一封信，让我交给我的班主任。那一次，我真的感觉挺丢人。还有一次，同学们要买本，但是要到大安北去买，我和几个同学去的。路很远，天挺热，我们走了一个下午，回来累的够呛。爸爸知道了，那是心疼我，非常生气，第二天到学校找班主任大吵一架。结果，这个学校我呆不下去了，我只能转学了。爸爸对我的好，造成了二次伤害。但我是理解的，家长就是这样，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不假思索地给予孩子，这个出发点是好的。爸爸说话也是非常不留情面的，每次当我说出“不成熟”的想法时，总会被爸爸训斥为“幼稚”，后来我连幼稚的想法也没有了，慢慢地我成了一个没有主见的乖孩子，因为我的每一次“深思熟虑”也比不过爸爸的“老谋深算”。后来我也当了爸爸，我也不断反思，借鉴同时也避免爸爸的一些教育方法，用在我儿子身上。比如，让我儿子皮实一点，对他不成熟的想法多多倾听，现在我的儿子是留美在读博士。从结果上看，他的爸爸似乎比我的爸爸更懂得孩子的心理。

爸爸认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他抓我的学习，当我考上大学，成为家族中第一个大学生时，他是非常骄傲的，喜悦写在脸上。但在一个月以前，听我说发挥的不好时，他每天晚上都找我谈心，告诉我别难过，他也是没有上过大学，现在过得也很好。以后，他会把他的秘方传授给我，等他退下来，爷俩一起开个诊所。当时我想，那还不至于吧！果然，成绩发表后，我考上了重点大学。哎，当时如果落榜，我学学中医，以后我们家开诊所，爸爸、妈妈、弟弟全都是医生，有中医、有西医，我家一定会非常富有的，但，知识改变命运啊！

转折点出现在1992年，爸爸工作变动，不担任大安中医院院长了。爸爸认为，是爸爸因为单位的利益得罪了某主管领导才“遭贬”的，因此这口气出不来，心情也很郁闷。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申请调到白城市中医院，后来担任了副院长。期间，搬家，等待，参加社教，生活不是很稳定。我第一次，发现爸爸也是很脆弱的，他自己很郁闷，更怕家人不高兴，他自己默默地扛，他日渐消瘦......有一天，他肚子难受，去医院一查，竟是胰腺癌，当时全家都傻了，感觉天要塌了。长久以来，我家都是以爸爸为核心的，只要有他在，多大的事情我们都有主心骨。倚靠大树有多幸福，失去大树就有多痛苦。

爸爸得到了当时最好的治疗，最好的护理，但是当时的医学技术是没有办法挽救他的生命的。在他生命最后阶段，爸爸教给我许多的生活窍门，增强我独自生活的能力。他吃到我烙的饼了，高兴地像个孩子。他的头脑一直都非常清醒，大脑一直在高速运转，为每个人都设计好今后的生活。把我从长春调回来，安排爷爷去姑姑家，安排弟弟以后在长春工作结婚等事情……他恨不得把所有的问题都替我们解决了，一直到生命最后一刻。爸爸走后，好久我们也没有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继承爸爸衣钵的是弟弟，但他学的是西医。弟弟考上吉林医学院，本科专业是预防医学，后来他研究生改成了临床医学，后来读博士，他学习肿瘤学，现在是吉林省肿瘤医院的一名外科医师。他为什么改换自己的专业，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弥补无法救治爸爸的遗憾。他热诚，以精湛的医术救治了许多患者，他用自己的行动在和天堂里的爸爸在默默地对话。爸爸走了这么多年，似乎他留下的印记越来越淡了。一次弟弟不经意地说起，他常常和他岳父去洗澡，给他岳父搓背时，心里很难过，想起了爸爸，想起在爸爸有生之年从没有给爸爸也搓搓澡。听到此话，我瞬间泪崩......亲爱的爸爸，当年你为什么那样脚步匆匆？您如果活到现在，今年也只有77岁啊！如果您不早走，爷爷或许还健康地活着，今年110岁，我们当年的一家5口就会变成现在幸福的9口之家，四世同堂。您有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多幸福啊！不想现在，我们分散在三个家里。可惜啊，爸爸性格就是太刚。

　　爸爸的经历告诉我，凡事不急，只要活得足够长，很多问题都可以解决。爸爸的师弟王凤才叔叔曾经是吉林市中西医结合医院的院长，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如果爸爸活到现在，待遇也不会差的。凭借他精湛的中医医术，一定可以在抗击非典、新冠中大放异彩。当我在电视上看到张伯礼院士时，马上就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爸爸用经历还告诉我们，郁闷会死人的！正像苏格拉底说的那样：“人一定要生活的快乐一点，因为我们会死很久的”。

从爸爸身上，我看到了一个男人对一个家作用有多大，我努力成为一个像爸爸那样的男人，但是也更加坚韧些，不再重复这样的悲剧。我努力地避免爸爸的刚，做事柔一些，能屈者方能伸。今年我51了，也到了爸爸当年的年龄。我惊讶地发现，我骨子里的好胜、高傲、偏执、倔强是根本盖不住的，他们总是顽强地冒出头来。这个时候，我真正感慨基因的强大，这一刻，我才恍然大悟：我~终于成为了您!

26年了，您永远在我心中！多少次静静的夜里，我在想您！我在试图读懂您！没人能够代替您在我心中的位置！我不想让您湮灭无闻，因为您绚烂的生命曾经发出那样的光和热，照亮和温暖了那么多的人，在我的心中您永远是那样伟岸，高山仰止！

爱因斯坦曾经有一个惊人推论：人去世200年后，会以某种方式返回地球。我相信这话！爸爸，200年后当您返回地球时，一定要耐心耐心地等等我。宇宙那样大，我们早晚会再见！

我的爸爸叫李明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