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p><p><br></p><p> 曾祖母,我习惯叫她祖祖,她离世已经三十六年了。以前,每当我看见大姑婆和幺姑婆时,脑海里总是浮现出我曾祖母的影子;她满脸深邃的皱纹,慈祥的脸庞和干枯的双手上布满了老年斑,头上环包着一条青色的布帕。</p><p> 听祖父讲,曾祖父生前是一个佃农,长期出门在平昌县镇龙和四家湾一带给一些大户人家做长年。曾祖母是平昌县新庙金沙冠王家人,是家中唯一的子女,通过亲戚介绍远嫁给庙垭云程坪我曾祖父;据说,当年由于路途遥远,接娶曾祖母一去一来都用了整整两天。</p><p> 曾祖母来到我们家共育三男三女。她体会到离娘家太远,心疼父母上了年纪,身边没有人照顾,就是一年半载也难得见上几面;于是,在征得大家人同意后,她又把刚满十九岁的长女(我大姑婆)回嫁到她娘家附近,方便照看她的父母。</p><p> 七十年代初期, 全凭挣工分吃饭的农村家庭,祖父常年在外做木工和缝纫,父亲弟弟妹妹大大小小共六人,八九口人仅仅两三个劳动力,实在是上季接不到下季。在我出生刚满两个月的一天晚饭后,我们一家三口被祖父母分家了;当晚,我被母亲用背裙包裹得严严的背在背上,父亲背着几样简单的生活用品,来到祖父在本乡场平时做缝纫活的一间房子里。听母亲说,那一夜特别的冷,父亲整晚都没合上一眼。</p><p> 次日清晨,大地一夜之间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水缸里的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习惯了吃饭不当家的父亲见曾祖母背着一个背兜来到了我们四壁如洗的新家,一下子泪流满面;曾祖母一边从背兜里提出一个小铁罐,一边说:“昨晚听说你们分家了,给你们送来一个家业,里面有半升(相当于7斤左右)小麦,以后只有靠自己了,好好过哟。”父亲痛心地说:“这屋头啥也没有,一个解手的地方也莫得,怎么过得下去?”曾祖母接过话说:“现在虽然没有,以后啥子就都有了,再说那么一大家人吃饭,分家是迟早的事,伙到一起也莫得奔头,你现在都当爹了,不能还象个细娃儿。”</p><p> 自那以后,父母每天按时去生产队挣工分,只能将我抱到曾祖母家里托她照看,为了防止我醒后从床上摔下,他们用三米多长的背带将我下肢绑缠,放在曾祖母的床铺中间;每到歇气或中午时分,母亲便按时过来给我喂奶和更换尿布,直到我上小学读书后都不曾离开过曾祖母的照看。</p><p> 母亲常说:“你祖祖待你可好哟,在你醒了饿了哭了时,是你祖祖用干瘪的乳头哄你开心,用米汤或糖开水给你解渴止饿;屎片尿布也是她洗了又给你烤干,你长大了一定要记得。”</p><p> 沧桑的岁月之痕永远留在心底,抹之不去。我清楚记得七十多岁的曾祖母是一个人居住,由于曾祖父去世得早(我未曾蒙面),曾祖母住在三合面左上方挨堂屋大约30平方米的小二间内。屋内陈设极其简单,厨房和卧室连在一起,除一张挂了蚊帐的木床和四五个柜子箱子盛装衣物靠墙摆放外,就只有四条长板凳围着一个火儿坑,火儿坑就在一进门的右边,中间上方的檩棒上悬挂着一根可以上下自由伸缩的铁制火大钩,钩上还经常挂着一个烧水的茶壶;坑内一年四季都烟火常在,每到三餐时节,只要用火钳轻轻刨开坑中的火堂,然后放上曾祖母平时捡来的枯枝败叶,再用吹火筒一吹,星星之火立刻就会燃烧起来。在房间右上角是水缸,上面放着一块一米见方的木质案板;靠右边的木架子上下依次摆放着大小不等的三四个熏得乌黑的铁罐和铁锅。</p><p> 曾祖母的口粮和燃料由三位祖父每年平均分摊,她除了能自食其力务些蔬菜外,平时在家还靠一个手摇的小纺车纺织一些棉线,供给四面八方的乡邻,用米面油盐换去缝补衣服,扎连被盖。</p><p> 寄放在曾祖母家是我襁褓之年最幸福的日子。那时曾祖母家最好吃的就是面条下饭,洋芋汤面、丝瓜面、胡芦面、酸菜面等等,不同的季节不同的味道;永远都记得,每当曾祖母炒菜或煮面时,她总是把猪油煎到七八分,就把油渣儿舀出来冷却后,唤我到她身边,用筷子夹着油渣儿放进我的口中,看着我馋猫的样子,曾祖母总爱勾一下我挺拔的小鼻梁或摸摸小脑袋瓜子,祖孙俩高兴得合不拢嘴。</p><p> 一九八四年九月,我刚考入河口中学读初中。一天中午,家里突然电话打到学校办公室,催我立刻请假回家一趟;不懂事的我赶紧收拾好书包跑到河口镇十字路口,焦急地等候着那唯一班次的大客车,直到下午六点过,我终于回到了庙垭街上。见房门紧锁,经过四下打听,才猛然得知曾祖母上午去世,父母亲都回老家去了。</p><p> 噩耗传来,我顿时情绪失控,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向老家飞奔而去。见到曾祖母已经装入棺木,我伏在棺木上痛哭流涕,"祖祖、祖祖……祖祖,祖祖……”撕心裂肺的哭喊;由于伤心过度,鼻血热涌而出,顿时弄脏了母亲递来的孝帕,一家人看到我悲痛的样子,亲人们个个都伤心不已;有的劝我不哭,莫伤了身体,母亲则含泪说:“就让他哭一下,是他祖祖把他带大的,他对他祖祖情感很深。”</p><p> 曾祖母寿终正寝,八十有六。她行走不便时,我没有扶过她,背过她;她卧床不起时,我没有端过一碗饭、一杯水……。在她弥留之际我们一大家人提前为她准备好了一切后事,她也亲眼看见了儿孙们四世同堂,各自顶门立户;亲眼看见了后世子嗣远去了她们那一代的艰辛。</p><p> 祖祖!我的曾祖母!我每年都要为您点上三柱心香,烧上十份纸钱,跪诉心中的怀念和感恩。</p><p> 祖祖!我的曾祖母!待我魂归故乡时,我将亲手为您奉上一碗香喷喷的牛肉或杂酱面,敬一份重孙子的孝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