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做“外面”的世界：关于摄影

毛歌

我很喜欢这样一种生命彼此影响的状态：你用你的日常生活习惯改变了我的日常生活习惯。这种改变需要时间，需要我对你的安静的观察。我一个朋友，人到中年，已经发福。而我和他正好相反，因为长期热爱户外运动，怎么吃都没有影响到身形。身体的健康需要机体的正常工作，需要机能尤其是代谢的正常。朋友内心有一种愿望，虽然不至于那么强烈，却对我说：“要不我明天开始就和你一起奔跑好了。”我们住得并不远，隔着一座山，他住在山的东南边，我只要绕过橡树林，再沿着一条小径，在将近一百年的十棵松树的阴影下走过去，就可以看见他家屋前高挑的棕榈树。我们大约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沿着这座熟悉的山奔跑，就在中间歇息于阳光和茶花树编织的古老小径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奔跑对于健康的重要性，这种重要并非是要让他成为运动员，而是他体验到充满活力对于整个人生的无限价值。发现这种活力来得如此容易，直达内心。

距离我们这座山大约十公里的一个半岛上，有一个北头山。1880年代左右是地方上重要的防御工事所在，至今依然可以顺着狭窄的甬道走到巨型的大炮面前。推动齿轮运转的动力早已失去，大炮和炮座被油漆工涂抹成耀眼的绿色，这和外面坡地上的草彼此呼应。只要有阳光照耀过来，大炮的影子就有一种令人不解的忧郁气质。北头山整个山顶都被掏空，当年修建的防御工事如今变成了小朋友奔跑进去创造回声的好地方，甬道相互链接，转弯抹角，墙上的指示牌告诉愿意留心的人，这里曾经是储存炮弹的地方，而另外一处则是指挥中心。出了幽暗的甬道，便是半山腰的一条步道，两侧长满蔓生的忍冬，从来没有人采摘过的茴香都变成了一种一米多高的灌木丛，还有银眼雀和扇尾雀，会倏地一下从你的眼前飞跃而去。

要在这样三面环海的山头拍摄一张说得过去的照片，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更何况老天爷帮忙，万里无云，长空辽阔，帆船如影。有时候一群海鸥贴着山底的悬崖飞过去，随着波浪起伏的还有海鸥的叫声。山腰多草坡，很多孩子会突然间放大自己的胆子，拿一张纸板垫在屁股下面从上面滑下来，于是，山坡上到处是光亮的滑道。我们这里每一个人都会在自己喜欢的时候，到北头山去走一走，要是情侣两人躺在草地上，眯着眼睛享受太阳的温暖和蒙上瓦蓝色天空的面纱，他们一般都会把整个下午和上半夜的夏季时光都消费在这里。

这张照片的拍摄地是一个观察哨的暗堡里，那是一个回廊，从阳光明媚的户外走进去会深感黑暗，除非你先适应一下。适应黑暗的最佳途径就是让自己生活在黑暗之中，同样，要一个深陷黑暗的人突然间面对阳光，这会让他不舒服。每一种适应都需要足够的时间。也就是说，当我们拱手把自己让给时间的时候，我们会变得从容和自如。进去后右侧一个拐角，从那里就可以放心地看见新的天地了。我正是在那里发现了一个类似于《桃花源记》里的洞穴，这种窗扉般的清晰和奇妙的轮廓造成了无限想象的天地。一间房子里有窗子，通风采光，能够将永远完整的世界暂时分开，无论你就站在窗户边，或者像诗人描绘的倚窗凝神的形象，你都会拥有两个世界：一个是你所在的叫做“里面”的世界，一个是你愿意探索充满好奇的“外面”的世界。

我们正是为了那个叫做“外面”的世界而来到这个世上的。

（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