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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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56次列车是上海开往黑龙江三棵树的一趟车，那个年代，春节过后的一段时间，56次列车就几乎成为知青的专用列车,超挤超挤。可以说这是上海北站每天始发的几十趟列车中秩序最混乱的一趟车。为了抢先挤上列车占到行李架上更多的空间，从候车开始到列车启动，互不相识的知青们随时都有可能因此而发生骚乱。那年那月那日晚上，马强和姜越就是为了行李架在车上和别人大打出手。两人各自带了四个六十公分的旅行袋，那八个旅行袋个个体积硕大死沉死沉，这就需要行李架上有足够的空间保证容纳。而一车厢同行的知青哪个又不是大包小包？于是一场为争夺领空的纷争不可避免地爆发。马强的两个兄弟和姜越的几个朋友来送行，于是五六个身强力壮的青年构成了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一阵暴打之后很快就把对方制服。八个旅行袋妥妥地放置在座位上空的行李架上。 汽笛鸣叫，列车马上就要启动，送行的纷纷下了列车。马强和姜越这才擦掉额上的汗珠，心神稍稍舒缓，坐了下来。列车开动了。环顾四周，刚才打架的人都不见了，原来都是送行的。对面座位上坐着的，却是一个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娇小的姑娘。马强和姜越相互对视了一下，发现各自脸上都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姑娘看着他俩，眼睛里明显还留着一丝恐慌。她的座位底下，塞着一只不大的旅行袋。他们不好意思了，马强问：“哎，刚才，有人送你吗？”姑娘小声地回答说：“我爸爸和弟弟送的。”“那怎么没帮你把旅行袋放到行李架上去呢？”“我爸看到你们在打架，就对我说，把旅行袋放在下面吧。”停了停，又补充，“反正我只有一只。”马强说：“你怎么不早说？放在下面多脏啊！来，给我，我帮你放在我们的上面去。”姑娘说：“不要，不要，会把你们的东西压坏的。”一个一味要帮忙，一个执意不让。姜越在旁看了，说：“好了，好了，不要就算了。说不定里面有重要的东西呢，放在脚底下保险。”那姑娘瞟了姜越一眼，嗔怪道：“你们的东西才重要呢！”几句对话消除了误会和恐慌，相互开始热络起来。姑娘对马强说：“刚才你打架的样子真可怕，现在看上去倒是文质彬彬的。”马强低头嘿嘿一笑，说：“谁让他们先动手的。”说着，把刚才因用劲过头而感觉有点酸痛的右手腕转了两下。姑娘说：“要伤筋止痛膏吗？我有。”就低头拉开脚下的旅行袋寻找起来。马强忙说：“不用，不用，别了一下，一会儿就好的。”说时迟那时快，姑娘已经把伤筋止痛膏拿了出来，扯了一张，说：“来，哪儿疼？我帮你贴上。”马强迟疑着不肯伸出手去，姜越说：“摆啥飙劲啊？帮你贴，就贴呗。”姑娘认真地帮马强贴着止痛膏，马强注意到，她的眼睫毛很长。贴好了，马强把手腕又转了转，说：“谢谢你啊，真好，现在不疼了。”姜越说：“灵丹妙药啊，这么快就不疼了？”姑娘瞟了姜越一眼，嘟哝着：“那你怎么知道他还疼啊？”姜越注意到，她撅起小嘴来很可爱。姑娘说：“你们是到黑龙江的？”马强说：“对啊，这趟车上的，几乎都是到黑龙江的。”姑娘说：“那，你们是黑龙江哪里啊？”马强说：“我们是黑龙江南北河农场。”“南北河农场在哪里啊？这趟火车到吗？”姜越觉得奇怪，问：“那，你是到哪里啊？”姑娘斜眼看着姜越，说：“我啊，我不到黑龙江。”姜越想：嘿，等于没说。刚要张嘴问，马强拦断了，说：“这车只到哈尔滨三棵树，我们在那儿还要换车。还要一天时间才能到南北河农场。”姑娘夸张地张开嘴，说：“噢，这么远啊！那儿冷不冷啊？”马强注意到，她有一对可爱的虎牙。姜越说：“看来你是没有去过黑龙江啊？那怎么坐这趟车啊？”姑娘看了看马强，又偏过脸来对着姜越，说：“我没去过黑龙江，就不能坐这趟车啦？毛主席规定的啊？”马强哈哈大笑：“说得好！”姑娘站起来，对马强说：“我去一趟厕所，麻烦你们替我看一下行李，好吗？”马强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你去吧。”姑娘道声谢谢，便朝车厢尽头走去。姜越注意到，她的身材还真不错。马强对姜越说：“你什么意思呀？人家不肯说，非要追着问。”姜越说：“哎哟哟，这张伤膏药结棍额，一帖老膏药么，已经开始帮人家讲话了。”马强说：“你看，你看，我的意思是，人家小姑娘单身出门，总归有她的难处么。”姜越说：“好好好，你大宏大量大恩大德，一路上你好好照顾人家吧。”姑娘回到座位上后，便和马强又开始唠了起来，她的问题老多老多，譬如“三棵树是不是只有三棵树”啊，“你们农场的上海知青多不多”啊，“你们干活累不累”啊，“你们一个月可以拿多少钱，够不够花”啊，“你们带这么多东西到那里干嘛呀？是不是那里没有吃的啊？”等等等等一大串。马强耐心地一一作答，在黑龙江农场四五年的生活经验已经足够他回答这些问题了。除了回答问题，马强还借题发挥，把他在农场经历的许多闲闻轶事告诉姑娘，姑娘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灿烂地笑着。姜越冷眼旁观，心里想：这小子，被迷上了。姑娘是够迷人的。说起话来声音糯糯的，看起人来眼神甜甜的，笑出声来灿灿的，走起路来嗲嗲的。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姜越眼皮发沉，想打瞌睡了。马强仍然精神十足，似乎想和姑娘彻夜交谈。姑娘从旅行袋里掏出一个小包，拉开拉链，拿出一支眼药水瓶子，朝马强笑笑。原来，她要点眼药水。马强愣了一下，随即说道：“你要点眼药水？哦……我来替你点？”姑娘点点头，说“谢谢你”，把瓶子递给了马强。马强接过瓶子，左手按在姑娘的额上，分开姑娘的眼皮，右手开始往眼睛里滴水。不知是还有点别筋还是怎么的，那只手有点颤抖，几滴水滴在了眼睛外，顺着脸颊滑了下来。马强有点慌张，姑娘笑笑，用手绢把脸上的水滴吸干，说：“还有一只，点吧。”说完又闭上了眼睛。马强想，她的眼睫毛真长啊。 中篇轰隆隆，轰隆隆，列车的车轮轧着铁轨，风驰电掣地急速前行。窗外一片漆黑，恍恍惚惚，什么也看不见。恍惚中，马强见她朝着自己笑，露出两只虎牙。长长的睫毛下滚出了两行眼药水，慢慢从眼睑滑落到脸颊，那水滴淌在脸上，就好像水珠在花瓣上滚来滚去，真好看。突然，药水变成了两行泪水，她哭了，嘤嘤地出声！马强吃了一惊，伸手要去帮她擦眼泪，她一闪，不见了。天快亮了。马强睁开眼睛，发现对面的座位空了。人呢？走了?下车了？不会吧？抬头看行李架上，哦，那只棕色的旅行袋还在——昨晚，马强还是坚持帮她把旅行袋放到了行李架上。正想着，见姜越和她从盥洗室那头走过来。哦，原来洗脸去了。回到座位上，她朝马强笑笑，说：“你醒啦？昨晚你的呼噜打得真响呀。”马强有点尴尬，说：“哦，是吗？我怎么没听到？”她灿灿地笑，露出一对虎牙：“呵呵，你真逗，自己还能听到自己打呼？”马强说：“我打了吗?你别瞎说。”说着看姜越。姜越说：“嗯，你没打，她听错了，是我打的。”她笑得更灿烂了，像一朵桃花。她说：“怎么会听错呢？事实就是你打的呀。”姜越说：“你不懂，凡是与事实不符的，以事实为准；凡事实与他说的不符的，以他说的为准。”她格格格地笑，对着姜越说：“你太幽默了。”马强有点不高兴，倒不是因为姜越刚才说的话，姜越的这种玩笑他早就习惯了。而是他不明白，怎么一觉醒来，姜越和她热络起来了。她好像察觉一点什么，幽幽地对马强说：“你醒了，快去洗脸吧，现在盥洗室人少，一会儿都醒了，就挤了。”马强说：“我不去，我还没睡醒呢，我要再睡一会儿。”姜越知道马强心思，对姑娘说：“你不是要喝水吗？让他陪你去打吧，正好都在那儿。他洗脸，你打水。”马强听了，站起身，说：“好，走吧。”她瞟了姜越一眼，拿起茶缸，跟着马强一起往茶水处去。来到茶水处一看，标示着水温的指针指着90度上，水还没开。马强对姑娘说：“那你等一会儿吧，水马上要开了，正好等我洗完脸。”姑娘说“好的，我在这儿等着，你去洗吧。”马强到了盥洗间，用水杯盛满了水，然后拿出牙膏，挤了一段在牙刷上，准备刷牙。忽然从前面的车厢过来两个查票员，一边叫着“验票了，验票了”，一边把盥洗间内身边没带着票的人往车厢里面赶。马强想起自己的车票没在身上，放在了外面棉袄的口袋里，但他想把牙刷完了再过去取。可是查票员不想等，让他立刻回去取票再来刷牙。于是就争执起来了。马强说：“你们就不能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好了。”查票员说：“这么一车厢人，人人都要等的话，我们还验不验票啦？”马强说：“你们先验别人么，我这不是牙膏都挤好了么？”查票员说：“你这小伙磨磨蹭蹭，该不会是没票吧？”马强一听这话火了，指着那人的鼻子：“你说啥呢？谁没票了？我们有探亲假的，车票都可以报销。”查票员用鼻子嗤了一下，说：“谁还不知道你们这些知青，这儿逃票，回头用假票报销。”马强顿时怒不可遏，他眼睛瞪出，右手的拳头又攥紧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姑娘上来，一把挽住马强的胳膊，说：“好了，好了，先回去取票吧。”回到座位，姜越见马强虎着脸，问：“又怎么啦？”姑娘笑着告诉姜越刚才发生的事，说：“哎哟你不知道，刚才他那可怕的样子又来了，真吓人啊。”马强没有吱声，他脑子里在回味刚才姑娘挽住他的一瞬间感受，她的身子贴着他的胳膊，软软的，酥酥的，好像还有一点麻麻的，感觉真好。车厢喇叭里广播餐车开始供应早餐。姜越对马强说：“吃早饭去吧，还想什么哪。”马强“哦”了一声，看着姑娘，说：“一起去吃吧？”姑娘说：“你们去吃吧，东西我看着。我带了吃的，麻烦你帮我把旅行袋拿下来。”看着姑娘在旅行袋里找吃的，马强便和姜越去餐车吃饭。吃着饭，姜越对马强说：“多亏人家吧，要不你的手腕又要别筋了。”马强笑着说：“得了吧你，你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姜越说：“哟，说上我了，我想什么了？”马强说：“你不想？你不想怎么一早就和人家一起去盥洗间了？”姜越说：“嘿，我操，就许你和她一起去，不许我和她一起去？”说话间吃完了，回到座位上。姑娘手里拿着一袋瓜子，正嗑着。见他俩回来了，说：“吃完啦，吃瓜子吗？”那是上海出的一种叫“酱油瓜子”的，用西瓜籽做的，三阳盛有卖。姜越说：“不吃。”马强也说：“你吃吧，这种东西是小姑娘吃的，我们不吃。”于是姑娘自己嗑着。只见她嗑瓜子很有技巧，一颗瓜子往嘴里一放，不用手帮忙，舌头在嘴里一拌，上下牙齿一碰，接着便吐出两爿瓜子壳来，干净利落，完整无损。马强看着稀奇，说：“哟，你真行啊。”姑娘笑笑，说：“我就喜欢吃瓜子。”继续嗑着，不一会儿小桌子上堆起了一堆瓜子壳。马强说：“哎你知道吗?我们黑龙江的香瓜子可好吃了，好多女生都往家里带。”上海人把葵花子说成香瓜子，三阳盛里也有卖的，但比不上黑龙江的葵花子。黑龙江的葵花子粒大，饱满，味香，很受上海人欢迎。姑娘说：“是吗？我没吃过啊。”马强说：“那，以后有机会我带些回上海给你尝尝。明年，哦不，今年年底回家就给你带。你今年年底回家吗？”姑娘笑笑，没有回答。姜越发现，姑娘一直不停地嗑着瓜子，他问：“你是把瓜子当早饭吃吧？”姑娘瞟了他一眼，说：“怎么啦，不可以啊？”姜越说：“当然可以，你当中饭吃也可以。”姑娘又瞟了他一眼，停止了嗑瓜子，把桌上的瓜子壳收拾干净，从小包里掏出眼药水瓶，看了看马强。马强见了，忙说：“又要点眼药水啦？好，我来帮你点。”接过瓶子。姑娘仰起头，闭上眼睛。马强看着她的脸，一激动，又点歪了。药水顺着脸颊直往下淌。姜越说：“你看看，你看看，怎么搞的，连个眼药水也点不好。”马强一边忙着跟姑娘打招呼，一边对姜越说：“你捣什么乱呀，就你行？”姑娘说：“你手别筋了，那就让他帮个忙吧。”姜越一听，从马强手里夺过瓶子，把他推到一旁，说：“来来，你让开，看我的。”说着，稳住脸蛋，揭开眼皮，滴入药水。姑娘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睁开，对姜越说：“你点得真好，都滴进去了，没有漏在外面。”姜越看着她，朝马强歪了歪嘴。姑娘随即对马强说：“等你手好点了，再帮我点吧。”这次马强没有马上回答她的话，他看着窗外，窗外的树木飞快地向后倒去。姑娘问：“不知到哪里了？”马强说：“快到德州了。”姑娘说：“哦，济南已经过啦。”马强说：“早就过了好几站了。”见马强搭话了，姑娘又开始和他聊农场的事了。广播里说开始供应午餐了。姑娘对他们说：“你们去吃吧，我看行李。”马强说：“你午饭也不去吃？”姑娘说：“我有瓜子。”姜越说：“真把瓜子当饭吃啦？”姑娘瞟了他一眼，没理他。 下篇    车窗外的天色又暗了下来。马强和姜越在餐车里吃着晚饭。    马强说：“她真是厉害呀，一天就靠着那几袋瓜子，一顿饭也不吃。”    姜越说：“你没听世杰说过么？一个人，只要七粒花生米，就可以保持活七十二小时。现在才二十四小时不到，她吃了三袋瓜子，足够了。”    世杰是他们一起的哥们，自然知识面很广。马强说：“世杰说的是没饭吃，现在有饭吃，她干嘛不吃？”姜越说：“人家没胃口，吃不下，总可以吧？”马强说：“算了，她不吃是她自己的事，咱们吃。”姜越说：“就是，我们还有两天的路程呢，还有这八个旅行袋要扛呢。她反正明天一早就到了。”马强瞪大了眼，问：“噢？她跟你说了，她到哪儿下车？”姜越说：“她说到铁岭。”马强说：“到铁岭？她到铁岭去干嘛？那儿又没有上海的知青点。”姜越说：“不知道，我没问。”回到座位，见桌上的瓜子壳已经收拾完了，姑娘正倚着车窗，看着窗外，嘴里哼着曲子。他俩听出来了，她哼的是一首外国民歌的旋律，歌词应该是这样的：当我离开可爱的故乡哈瓦那，你想不到我是多么悲伤。……《鸽子》！两人对视了一眼，他们都知道这歌，农场连队里都唱，但只能悄悄地唱。马强坐下，挨着姑娘，接着也哼了起来：天上飘着明亮七色的彩霞，心爱的姑娘靠在我身旁；姑娘随即停止了哼唱，脸上飞过一丝绯红，灿若桃花。马强也不唱了，问：“你到铁岭下车？”姑娘点点头：“嗯。”“铁岭是明天凌晨到达，你……有没有人来接你？”姑娘点点头：“嗯。”“那，”马强张了张嘴，再也问不出什么来。姑娘说：“你们放心，我没事的。”马强想了想，说：“噢，对了，留个地址吧？以后好联系，我还要给你带香瓜子呢。”姜越也说：“对，留个地址，都是天涯沦落人么。”姑娘笑了，接下去说：“好吧，相逢何必曾相识。你们先写。”马强对姜越说：“你写吧，你字写得好。”姜越拿出纸和笔，写下了“黑龙江省南北河农场 马强 姜越”一行字，自己感觉龙飞凤舞。姑娘接过去看，然后抬起头瞟了姜越一眼，笑着说：“字真的写得很好。”马强把纸的下半部分撕下，把笔递给姑娘，说：“你也写吧。”姑娘说：“我给你们留个上海的地址吧。”说着写下了一行字。马强接过纸来一看，说：“哦，桃源路，你家在黄浦区的？”姑娘点点头，说：“是的。”姜越看了一眼那纸条，上面的字很秀丽。窗外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姑娘又掏出眼药水瓶，说：“一天三次，今天还有一次。”马强看看姜越，姜越看看马强，突然异口同声说：“你点吧。”……入夜，车厢里的人都睡了，静静的，只听得车轮滚滚的声响。迷迷糊糊中，马强又梦见在给姑娘点眼药水了。手还是抖，还是点在了外面，药水滴了下来，在脸颊上流淌，一会儿，又变成了两行泪水，听得嘤嘤的哭声。马强睁开眼睛，见对座的姑娘趴在小桌子上，头埋在臂弯里，身子在轻轻地抽动，嘤嘤的声音正是从臂弯里发出。马强吃惊地看着姑娘，没有作声。他朝旁边看，姜越眯着眼睛，也在看着姑娘，没有作声。天蒙蒙亮，喇叭里广播：下一站，铁岭，列车停靠三分钟。马强一下子惊醒，见姜越正在帮姑娘把旅行袋从行李架上取下来。马强说：“要到了么？东西都收拾好啦？”姑娘对马强说：“是的，还有几分钟吧。你睡吧，呼噜打得好响呢。”马强说：“我们送你下车。”伸手从姜越手里拉过旅行袋。姑娘说：“不用了，外面冷得很。我就这一件行李，也不重。”说话间，列车到站了。铁岭，这个小小的地方，马强每次经过都没在意。只有在十多年后春晚舞台上出了个赵本山，这个名字才叫响了。马强和姜越把姑娘送到车门，姑娘怎么也不让他们下车，说：外面冷，就到这儿吧。再见了，谢谢你们一路上的照顾。透过车窗玻璃，马强和姜越看着姑娘拎着旅行袋慢慢地向车站出口处走去，慢慢地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这年年底，马强和姜越带着满满的一旅行袋葵花籽回上海。他们约好某天一起去桃源路。桃源路是在临近淮海路西藏路的一条小马路，按照纸条上的地址，他们找到了姑娘的家，一个新里的弄堂房。敲响了门铃，出来的是一个比他们年轻一点的小伙子。小伙子问他们找谁，他们报出了姑娘的姓名。马强说：“我们是年初在58次车上认识的。”小伙子看了看马强，说：“噢，我知道，你就是那个和人家抢行李架的。”马强脸一红，说：“那天你也在？哦，你是她弟弟吧？”小伙子说：“是的，我是她弟弟，那天，我和爸爸，还有她的儿子一起去送她的。”马强和姜越大吃一惊，说：“她的儿子？”正说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从屋子里跑出来，稚声稚气地问：“舅舅，舅舅，他们找谁啊？”小伙子对小男孩说：“他们是找你妈妈的。”男孩说：“我妈妈在铁岭，她没有回来。”马强看了看姜越，姜越也看了看马强。姜越对小伙子说：“哦，是这样。在车上，我们看她只吃瓜子不吃饭，她说她喜欢吃瓜子，我们黑龙江的瓜子味道很好的，这次回来顺便给她带了一点，你们收下吧。没有别的事。”说着，把一袋葵花籽递给了小伙子。小伙子接过口袋，说：“噢，那谢谢了，谢谢了。我会告诉她的。”马强问：“那她什么时候回上海？”小伙子说：“哦，那我不太清楚，今年肯定不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她没说。”姜越说：“那好吧，我们走了。再见。”马强有点不甘心，又问了一句：“她怎么就去了铁岭呢？那里没有上海下乡知青的呀。”小伙子迟疑了一下，说：“呃，这个......她属于投亲靠友自行插队的吧。”小伙子想了想又接着说：“我姐姐来信提到过你们，她很羡慕你们农场的生活。”马强和姜越相互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想起来那首《鸽子》还有她嘤嘤的哭。走出弄堂，马强问姜越：“那时候，你看到她儿子来车站了吗？”姜越说：“怎么会看到呢？连她爸爸和这个弟弟也没注意。”马强说：“是啊，我们光顾着抢行李架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