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起外公

玉镯儿

忆起外公

       文/玉镯儿

       

前段时间，母亲从太原赶来，给外公烧了三十年纸， 又怀着万分复杂的心情匆匆回去了。三十年祭，这应该是一个人离世后最后一个大祭日，从刚去世时每天、隔七、生日、周年，再到三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随着光阴渐逝，记忆就拉长了、遥远了。

       在我脑海里，忆起外公，总是会清晰地闪现两帧画面。一帧是外公高大俊朗、满脸笑容骑着车带回数百件小商品，乘着暮色归来的情景;一帧是外公瘦弱无力、双目深陷背靠着床头病重低吟的情景。

        外公辞别人间那年，我九岁。下葬那天，恰好期末考试，所以母亲并没有带我参加葬礼。以至于很长时间，我一直深深思念着外公。

        小时候，放假经常住外婆家，在我的纠缠下，外公总是能用勤快的手变出许多小玩意儿来，弹弓、木制手枪，还有电视剧中夹手指的道具。钢笔没水了，外公用几包粉末竟能兑出302、303型号的墨水来。想吃糖葫芦了，用小饭桶儿熬了冰糖，山楂串起来一蘸，放在洗净的玻璃上冷却，再洒上芝麻白糖，一会儿功夫，便能吃到酸甜的冰糖葫芦了。过年写对联，外公也是自制毛笔，用烟头拧捏几下，蘸了墨汁，行云流水一番对联就写好了，街坊四邻也常常慕名而来。小时候我爱打算盘，加减乘法是爷爷教的，比如三遍小九九，凤凰双展翅、凤凰单展翅等等，除法在算盘中很少用到，但外公却教会了我算盘中的除法。还有用右手的指关节根据属相推算年龄，我像一个好学的小弟子，天天跟在外公屁股后，死缠烂打地求学外公的功夫。我想我性格中偶尔冒出来的自信，绝对缘自我快乐的童年，我阳光智慧的外公。

        恍然记得是个下午，外公已病重，母亲带我告别时，我站在门口，扭头俏皮地望向外公，喊了声:"外公，我走了啊。''只见外公一只手压着肚子，另一只手向我摆了摆，脸上痛苦的表情中生生地挤出了一丝笑容。没曾想，那便是我见到外公的最后一面。

        或许血缘是种很奇妙的关系，或亲或疏都牵扯着人最原始、最深处的情感。

        上初中后，清楚地记得第一次期中考试语文试卷的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看到这个题目，也许是一时起兴，也许是恰好触动，竟笔尖疾驰地写下:我的理想是做一名医生，原因是挽救像外公这样被病魔折磨的生命。成绩下来后，作文差两分满分，语文老师批为:传阅。后来我想，并不是那篇作文写得有多好，只不过是一通真情流露而已。当然，再后来，医生这个理想我也没能实现。

        时间，一天天总觉得很慢，像在熬，一年年却觉得很快，似在跑。三十年，倏然而逝，我已不再是那个满眼充满好奇的小童，人间总在恍惚间变了模样。一茬一茬的更新换代，很多事物也变了初衷，除了外公外婆曾经的亲情留存，舅舅辈的似乎疏离了太多，更别说表姐妹间，还有我们的子女，更是见面不相识了。亲情，就是这样在时间中，一点点疏离、一点点缩小、一点点断缘的。

        三十年，许多记忆便永久封存了，不轻意打开。在随后很多个瞬间，我越来越感觉到，我的母亲像极了外公，个头样貌、手上技巧、眼力心智，还有许多微乎其微的感觉，我想母亲从不曾表露，却是思念最深的人。

        都说好人一生平安，不知道外公为什么走得那么早，如果不问母亲，我甚至不知道外公的全名。一生善良，却独留荒凉。如今掀开这份封存的记忆，竟是在三十年后一个感伤的下午。我在想:如果外公健在，我会依然像个顽皮小童，多一些无忧无虑;如果外公健在，已近花甲的母亲就会少一些思念无助;如果外公健在，将近耄耋之年的外婆也不会独对落日，颤度余生······

         记忆启罢且封存。很多记忆不适合表达与倾诉，只适合独自品味，然后在瞳孔的晶莹中越拉越远、越融越长。

         

                                        2020.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