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路625号(接上)

大笨猫

<p> 三 河南路625号</p><p> 刘氏母女以及对面人家(接上)</p><p><br></p><p> 胡家大儿子黎明比松大一岁,妹妹丽萍跟虹一样大,还有个小弟弟记文,都不太爱说话,像他们的父母。其父工作令人羡慕,开肉票的,那年代太吃香了,其母也是先在庐山旅社工作后调到云天饭店,在食堂里工作。也是好工作呀。在那个年代,有吃有喝,就是好工作!</p><p> 冬天早上,家里生了火炉,大家忙叨叨,都挤在西屋,穿衣,吃饭——庐山的冬天实在是冷,叫起床了,思想斗争好久,再不起上学就要迟到了,才在母亲的骂声中鼓足勇气猛地掀开被子,搂着衣裤袜子、趿拉着鞋往西屋跑。往往这时,对面胡婆婆也抱着衣服提着鞋,背着穿内衣睁不开眼睛的小孙子记文来我们家了,二话不说,占了我们家的大藤椅,一件一件慢慢往小孙子身上套,穿好了鞋袜,将孙子抱到椅子上站着,拉抻抖直,拍拍拂拂,再背起小孙子,蹒跚着离开。</p><p> 爹爹周六从威家一回来,就一直忙,把四邻孩子都叫来理发,还有大人;割草,往水柜走的小路上的;扫两栋房子间的场子,周日比上班更累。大概是在家待的时间比从前少,大概是我长大了,父亲打骂我们少多了。不过,松没少挨打,父亲并没因为他是独子就迁就、放纵。</p><p>胡婆婆的儿媳张莲花,提着蔫了的两三棵萝卜缨子来告状,说松和别的孩子拔了她家菜地的萝卜,这缨子是证据。父亲生气,脱了鞋,往松背上屁股上死命抡,弟弟哭号的“哎哟”声无法平息父亲的愤怒……关起家门,“你那么死打伢儿做么事耶?挫你姨(操你妈)……”听姆妈责怪,“想着都气人,拔个把萝卜算么事,都是伢儿……”父亲说。他是在打气,心里气别人,用力打,但苦的还是自己的孩子。为了警示松,还将萝卜缨一直挂在窗边钉子上,挂了几天,松看着干巴失去水分的萝卜缨,气不过,一把扯掉,甩出窗外。</p><p> 记得大年初一,我们家难得欢欣,总提心吊胆。问题出在弟弟身上。</p><p> 小时,是因为穿新衣。</p><p> 自从我们家搬到河南路认识对面吴家后,就换了做新衣方式。以前是零打碎敲,有钱有合适的布,适合谁穿就领着谁上街到裁缝铺,量好,等个十天半个月,取时,还要带伢儿去试,不合适再改,再等,急死人!这都不说,没有新衣的呢?气鼓鼓,还要安抚,“下次磕砟子的钱给你做”母亲说。这要消耗多少精气神儿!吴家嬷嬷(江北小池人称舅舅)是裁缝,上门做,管吃,连做几天,按天数给工钱;招待得好,吃完饭就干活儿,晚上做到八九点。做好一件试穿一件,哪点肥,哪点瘦,哪点长,哪点短,立马就改。我们家一两年请一次,大的小的,棉的单的一起做,人人都有新衣,全家乐陶陶,几好!</p><p>只是大年初一一定要穿新衣,而松嫌新衣领子硬,那时流行的又都是立领,顶着脖颈不舒服,左绊右扳,弟弟难受,姆妈不耐烦,一个唧唧歪歪,一个骂骂咧咧,弟弟哭起来,本来是图个新气象,这一哭,父亲就吼起来,弟弟又受不住,哭声更响,惹来一顿打。这是常事。</p><p> 长大一点,是因为抽烟。</p><p> 男孩子,认为抽烟是成熟的标志。有点钱攒着,街上有阿尔巴尼亚香烟卖,比中国烟长,有烟嘴,很洋气,买一包过年,在小同伴中显摆一下。可裤兜浅,烟盒露出来,等父亲看见,这还得了,“小小年纪就不学好,还抽烟,不是二流子是么事!”父亲是一顿暴打,之后是罚跪,跪一上午,来拜年的人都很尴尬,寒暄两句,匆匆告辞。姆妈也觉得面子挂不住,劝父亲骂两句就算了,越劝父亲越来气,家里气氛沉闷压抑,人人阴沉着脸。</p><p> </p><p> 胡婆婆好几天没出现,听说是病了,一搬来,就感觉她走不动路,气息不足。一天傍晚,听见对面放鞭炮声,胡婆婆去世,父亲过去,用手抚上她睁着的双眼。第二天胡婆婆从头到脚一袭黑,坐在昏暗地洞的椅子上,手里塞着圆发饼……我不知她有多大岁数,感觉她活得没有声气,脸上表情总那么凄苦,偶尔的笑,也是愁眉苦脸的……</p><p> </p><p> 李迅也跟小萍一样大,属狗的,皮肤黑,长得俏皮,说话乖巧,得遗传。其亲是演《智取威虎山》中小炉匠的,《沙家浜》中他只在台上过一下,但有句台词“抢东西?老子还要抢人呢!”其余时间就拉开幕、合上幕。李迅比他爸红,在庐中宣传队里是角儿,出演《红灯记》中的可恶的日本军官鸠山。他总嬉皮笑脸,但有次哭了,被我家鹅追逐着,慌乱跑不过,双手吊在树枝上,腿努力地往上缩,鹅还在啄他的腿,他哭喊着,还是我们赶过来呵斥住鹅,解救了他。这只鹅,雄赳赳气昂昂,敢冲敢拼,发起火来,长脖子从地面铲过去,抬起,极力伸得不能再长,翅膀拱起、张开,像轰炸机似的,不顾一切地俯冲过去,伴着“嗯——嘎,嘎”的叫声,弄得你四处乱窜,满脸通红,没躲过,那长喙啄得生疼,只是不啄自家人。有次松从一小放学回家,无意看到我们家的鹅,在新华书店里“啪嗒啪嗒”,悠闲漫步,一步一个脚印,左顾右盼;庐松将它抱回家。真不知它怎么跑到街上,进书店干什么!弟弟怎么会往书店里跑?冥冥之中若没有安排,这种巧合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可怜的鹅总惹事,哪有人总跟着看着它?母亲无法,想与其总被人告状惹得邻里不愉快,不如做成盘中美食——红烧给我们享受一下,姆妈早放话,她不吃。</p><p> 鹅在深砂锅里焖着,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姐姐揭开锅盖,香气氤氲,就放胆尝一块,夹一块给身边的我,我呲喇着嘴,太烫啦,没在嘴里打两个滚就咽下了,眼巴巴瞅着姐姐,她横我一眼,又夹一块给我,自己也往嘴里放一块……就这么着,你一块,我一块,吃去了小半,气得姆妈大骂我们太贪心,不顾别人。“好恶的心呐,啊!这么个大鹅,吃的只剩这么一点儿!心太恶了!”姆妈边扒拉锅里肉少骨多的鹅块儿,边气哼哼地骂,锅铲不时重重落在锅沿上,我生怕砂锅破敲了。那次我是占了便宜,没少吃,挨骂的是姐姐。也怪砂锅深,但凡我们看到量在减少,也不会这么不顾的。</p><p> </p><p> 李迅的姐姐哥哥回来,都长得端正。听说其姐在赛湖农场是做豆腐的,这比下地干农活轻松,属于上层。看她白白净净长圆形脸,端庄文静,可称为“豆腐西施”。哥哥好像是九江京剧团的。不久他们家就搬走了,从此杳无音讯。</p><p> </p><p> 搬来楼公公一家,也是京剧团退休人员。大女儿楼美丽,文革中京剧团的角儿都被打倒了,她是革命小将,出演《智取威虎山》中的小常宝。那高音多难唱,“飞向那山岗,杀尽豺狼……”她唱得声嘶力竭,气薄声单。不久京剧团撤销,她下放在赛阳垦殖场,是宣传队响当当的主角,见她在台上连转两圈的亮相,到底是科班出身,练过童子功的,身段动作就是不一样。</p><p> 七十年代初,岁数不小的她,找了个比她年轻的丈夫,长得周正高大,黑面,阳刚气十足,是建筑公司施工员,她也上调到山上东方红公社工作,连续生了三个孩子,男孩雷震,小名贝贝,女孩雷雯、雷雲。雷雯性烈,两三岁时,她蹲在雨地玩,外婆拉她回去,她不肯,外婆拉扯拍打她,她边哭边骂“地主婆,地主婆”,赖在地上就是不走,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脑瓜上。很小就送到杂技团练功,当她十一二岁时见过一面,手指粗短、关节壮大得像干重体力活的壮年男人的手,虽然我们也干重活,但仍很吃惊,一遍一遍,抚着她的手,看着她……料想她这么能吃苦,一定能在杂技界干出名堂。三十多年过去了,听说她去了美国,自此没再打听……</p><p> 楼公公老两口早去世了,美丽也七十多岁了。入赘的雷大哥除夕夜我们总在秀珍家甩扑克“四十分”,他把“吹牛”,总说成“车牛”,我们又总引着他说,“车牛”一出口,我们就大笑。雷大哥抽着烟,眼睛斜横着我们……现在河南路来回能经常见到他,眼睛直直地往前走,叫他一声雷大哥,他直直走到跟你一条线上时,才斜视你一眼,面无表情。据说,中过风,能走动就很不错了。</p><p> 美丽还有个弟弟,不常回来,最小的妹妹美华,大我四岁,曾在庐山文工团跳舞,她的舞姿没留下印象,只记得她深深的酒窝和弯弯的眼睛,后从庐山画院退休。丈夫比她年岁小,在气象站工作,文文静静,他们育有一子,孙子也应该上大学了吧?</p><p> </p><p> 吴家来了位壮实的小伙子,个头不高,一板正经,说是亲戚,在庐山铁路疗养院工作。不久,他们家办起喜事,华儿和小伙子结婚……他们的女儿很会学习,叫桂林。我在庐山中学工作时教过这一届,知道她的名声,中考成绩名列全校前茅,很遗憾她选择上中专。不过,相信这样会读书又活泼的人,没有高文凭,也能干出成就来。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荣儿都有两个外孙辈了,毛儿再婚,小儿毛笔字写得不错,作品也印入庐山画家书法家集子里了……我不知的事,也没刻意去打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