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叔叔的缝纫铺子</p><p> </p><p> 今天,婶婶终于脱离了病痛,时隔三年后,如愿以偿地和叔叔在天上相聚了!这样的一个日子,我竟酝酿不到悲痛、哀伤!就像小石投入湖中,短暂的涟漪后又归于平静,不禁暗中自省,是不是随着年龄的增大亲情感也变得越来越淡漠;亦或是因平日的琐碎选择性的遗忘了什么!</p><p> </p><p> 在关于叔叔家的记忆里,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的裁缝铺子了。虽称铺子,其实就是一家庭作坊,店是自已的家,用是自已的人,甚至连招牌都没有,但这丝毫不影响它的知名度!那时方圆十里八乡的老少爷们儿、媳妇儿婆子们、半大孩子们身上穿的多数出自这儿:二十见方的小屋、三台缝纫机、一台锁边机、一个木架子搭成的简易裁剪台、一张搁成衣的半截柜以及柜子顶上的一台时下流行的双卡录音机就是全部的家当;叔叔负责画样打版、量体裁衣,姐姐们飞针走线、缝制成型,婶婶锁边缀扣、熨烫包装,三方分工明确,各司其职。</p><p> </p><p>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人们的穿着较之前有了很大改观,打补丁的老粗布衣服已逐步淡出人们视野,颜色上不再是非白即黑、非蓝即灰。在男装上,除了传统的中山装、西服也悄悄地流行起来了;女人们的花样更多,净面的、碎花的、条纹的、方格的,花花绿绿的布料做成小翻领泡泡袖纱衫、双排扣的小西服、腰臀紧绷裤脚夸张的喇叭裤......。在生意最红火的那几年,叔叔家盖起了当时豫北农村时兴的“明三暗五”大房子,先后购置了大彩电、双缸洗衣机、绿皮冰箱这些让人艳羡的新式“三大件”,叔叔家的生活蒸蒸日上。</p><p><br></p><p> 记忆中,叔叔的裁缝铺里似乎放着磁石,吸引着我乐此不疲地往里跑。每天下午放学回家便一头扎进铺子里(现在还疑惑那时怎么没有作业),瞅瞅这儿、摸摸那儿、从裁剪台下的边角料篓子里挑拣出花花绿绿的布条,待姐姐们得空,央求她们帮我变成头顶忽闪忽闪的蝴蝶结、脚边上下翻飞的沙包,或是冬日里暖融融的手套。当篓子里再也挑不出心仪的宝贝时,干脆闭上眼睛听歌。在那时,双卡录音机是一个店铺的标配,除了可以招徕顾客外,对里面劳作的员工来说也是身心的愉悦。记得当时大爱邓丽君的《小城故事》、韩宝仪的《粉红色的回忆》、张行的《迟到》,以及坐了牢的迟志强的忏悔之歌《铁窗泪》《十不该》,只要是不上学,我能猫在铺子里听它一整天。</p><p> </p><p> 待暮色四合,繁星隐现,忙活了一天的大人们喝罢汤后,三三两两地围坐在院子里闲侃,孩子们也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嬉戏打闹,那时的农家小院大都没有院墙,呈开放或者半开放状态。相对来说,叔叔家的小院是最热闹的,如果没有赶急的活儿,小铺会在天黑前按时收工,各家将锅碗瓢盆收拾利索后陆续汇聚在叔叔的中院,婶婶也早早地将椅子板凳搬出来供大家坐着拉话儿。大到国家申办亚运会成功、小到东家的狗西家的猫,天南海北、芝麻绿豆,无所不聊!疯累了就倚在妈妈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大人们尬聊,无趣时索性抬头望星空,亮闪闪的星星,宝石似的密密麻麻地点缀着辽阔无垠的夜空。乳白色的银河清晰可辨,从西北天际,横贯中天,斜斜地泄向那东南大地。望着望着......思绪便随着那亿万斯年前发出的光线轻舞飞扬,或许亿万斯年后的某星人通过望远镜能望到地球上仰着小脑袋迷醉的我,而那时的我,早已是宇宙中飘荡的一粒尘埃。</p><p> </p><p> 斗转星移,懵懂顽童成长为少年。小学毕业后,我离开了村庄,在初高中阶段,九十年代中后期,我们国家由南向北、从城市到农村、从经济政治到意识形态正经历翻天覆地的变化,农村的小农经济、手工作坊也不得不承受着巨变所带来的阵痛......时代的变迁带来了更多可供选择的美丽服饰,批量化的流水线生产,在不知不觉间,将传统的裁缝业挤进了历史的深巷。除了结实外,不管在款式上还是色彩上,裁缝铺里做的都没法和服装店里买的比,可结实又有什么用,当时正是国家拉动内需之时,“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老观念正在被摈弃。叔叔家的院子门可罗雀,锋利的裁缝剪刀上锈迹斑斑,并排的三张缝纫机头上落满了灰尘,姐姐们也已嫁为人妇,叔叔的裁缝小铺无可挽回地走到了尽头。以前只体现在涤纶中山装和毛料西服上的贫富差距,而此时,有门路的村民们已将家搬到了繁华的县城、省城,留下了一排排空荡荡的房屋的尸体,留下了破败不堪的村庄的尸体。</p><p><br></p><p> 老话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这就是生命的过程。花儿凋谢、草木凋零如人之老去,花儿凋谢、草木凋零之前也曾让自然芬芳,把美好呈现在生命的过程中。不仅是人,世上万事万物都会有开端、发展、高潮、和终结,就像是叔叔的裁缝铺,虽已不复存在,在那段时期也曾辉煌过,也曾不可替代过,最重要的是,它曾经,不!一直是我造访童年的必经之所。</p><p> </p><p> 再见!叔叔的裁缝小铺。</p><p> 再见!我已故去的亲人。</p><p> 再见!渐行渐远的青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