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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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1>  母亲生于一九三一年,籍贯吉林省梨树县,是当地私塾劉先生的大女儿。母亲从小是在四书五经、孔孟之道的熏陶里长大的。十一岁上了国民附小,插班四年级。高小毕业后,上过几个月初中,后因四平战役,中断了学业。受住在家中的八路军的影响,母亲十八岁参加了革命,在土改工作队任宣传干事。一九四九年底母亲调干到位于锦州的辽西省委党校学习,在这里与父亲相识结婚。一九五二年十二月随父亲调到锦西石油五厂,任厂办秘书。一九六一年又随父亲调到锦州,先后在轻工业局和工业检验室工作。一九六五年作为锦州新兴工业的一个项目,工业检验室与一小厂合并成立了锦州电力电容器厂,母亲任厂长,一直工作到退休。</h1><h1>  锦州电力电容器厂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是在母亲的任期内完成的。母亲能干、敢干在锦州市工业系统颇为有名。改革开放初期,母亲敢于借贷大额款项引进比利时先进设备,在同行业率先完成基础设施改造,又不惜重金招贤纳士,使锦州电力电容器厂迅速从地方小厂跻身国内同行业领先地位。母亲也被评为辽宁省先进企业家。</h1><h1>  曾经数次为电力电容器厂出国团队作译员的邸翻译说,你们家四个女儿加在一起也抵不过你母亲。确实,母亲除了肯干还有比较远的眼光和胆识,所以才能做出成绩,不输须眉。母亲的性格与其从小的生长环境有很大的关系。我姥爷乃一介书生,刚愎自用,事倍功半。母亲是家中两姐妹的老大,所以从小被当作男孩子用。母亲生性好强有主见,她不愿意一直跟我姥爷在私塾读书,要去镇上的国民附小,穿着制服去上学。我姥爷拧不过,同意了。但是有一个条件,学费自己想办法。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上哪里去想办法呢?我姥爷以为能吓唬住母亲,但母亲没有怕,一定要去外面上学。为了交学费,母亲决定养猪。我姥爷姥姥都吃素,根本不知道怎么养猪。母亲向别人请教,每天放学后先打猪草然后学习,放暑假时母亲的同学们一起来帮忙。那猪蹭蹭地长膘,卖猪的钱支付了学费和制服费还有富余。母亲十三岁那年我姥爷得了霍乱,服什么药都不见效,命悬一线,危在旦夕。母亲听说大烟可以治这个病,于是牵着一条狗,连夜冒雨翻过两坐山,为我姥爷讨来大烟,救活了姥爷一条命。</h1><h1>  母亲的童年应该说受到了当时当地比较好的文化教育。小时侯我姥爷让她练习毛笔字,母亲就用蝇头小楷抄了一遍《三国志》,此后这部书成了母亲一生中最喜欢的书。母亲喜欢读历史,也喜欢学习科学技术。在我们很小的时候,母亲一边工作一边完成了石油五厂技工学校的夜校课程,母亲履历中的中专文化水平就是这个学校的学历。我们家搬到锦州以后,大概有半年时间父亲到辽宁省委党校学习,我每天和母亲同住一个房间,母亲点着台灯每晚看书的画面现在仍能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们长大以后,母亲鼓励我们只要有机会就多读一点书。在对我们的培养教育方面,母亲比父亲更注重学习,我至今都非常感谢母亲为我指点的这条从事技术工作的路。</h1><h1>  论家学、文字能力和接受新事物等方面我觉得母亲是优于父亲的。但是在母亲心中,父亲是能够驾驭自己感情的人。母亲崇拜父亲的品德,多次跟我们说过,“说不出你爸爸在哪些方面具有杰出的才能,但是就像刘备一样,同事和下属愿意和你爸爸一起工作。”父亲在世时,我没有留意过父亲和母亲的感情,当我经历了人间世态、经历了感情、具有了评价感情的能力的时候,我知道爱情是有层次的,相濡以沫、有共同的价值观、互相尊重、贴心知己才是爱情的较高境界,父亲和母亲的感情就是这一种。</h1><h1>  父母结婚后,从我姐姐到我大妹,母亲四年中生了三个孩子,尽管有保姆和姥姥帮助照顾,但是母亲除了工作还要上夜校,难脱劳累,甚至没有时间去看一场电影。母亲很少干家务,但不是不会干,只是没有时间。我记得小时候生病时,能吃到母亲给我做的疙瘩汤,母亲有时也会亲手给父亲做饭。小学四年级时母亲得了肝炎,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母亲教我们织毛衣、做针线、绣花、补袜子,我记得在母亲的指导下我用一只手绢折叠起一个角给小妹妹作了一个肚兜。那期间家里还曾开过一次party,我记得叫来了邻居家的明明,还有别的孩子。母亲让我作主持人,姐姐妹妹都表演了节目。那时侯条件很差,让我们非常高兴和吃惊的是母亲那天用电炉子煮了板栗给我们吃,这是我们不常吃得到的东西。</h1><h1>  文革初期,母亲也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戴高帽游街挂黑牌子,还被造反派揪斗到北京,他们把工厂的档案说成是整革命群众的黑材料把母亲告到中央文革。母亲说,从中央文革办公厅出来就坐在劳动人民文化宫门前的椅子上哭,不知道天下还有没有理。那时下决心,要让自己的孩子远离政治远离仕途,做一个靠知识靠技术吃饭的人。</h1><h1> 1968年十月父亲去了五七干校,我们姐妹三人先后下乡,母亲的每个周日几乎都是给我们写信。用母亲的话说,是又惦记南朝又惦记北国,在我们走向社会的初期,母亲给予了耐心具体的指点。成家立业之后,也帮助我们处理工作、生活、婚姻等人生中的种种难题。我们家四个女孩子,女孩子本来要操心的事情自然就很多。特别是我,那些年结婚、离婚、手术、手术再手术,没有几年消停的时候。记得我在锦州附属医院作那次手术时,母亲一直在手术室外面等着,当送活检的临时工作人员告诉母亲不是癌症时,母亲高兴得送了他两条香烟,当天晚上十一点确定我无事后母亲才离开医院。我那时好像没有什么感激之情,觉得作母亲的那是理所应当的。后来我反思自己,我这个从小听话、不爱生病、学习很不让父母操心的人,中年时代怎么是那么不让人省心呢?我用自己人生道路上的任性,磨损着母亲的神经和健康。在任何时候,母亲那里都是我们避风的港湾。当今天回忆往事的时候,我们深深感到,虽然母亲没有像别人的妈妈那样给我们做一日三餐,缝缝补补,但是给我们的是更高层面的东西。</h1><h1>  母亲一生中有两次重大的打击,二十七岁时唯一的儿子夭折,那时有父亲在,他们一起度过了那个难关。另一次重大的打击,是父亲去逝,那时母亲只有四十四岁,我们都没有参加工作,还有两位需要赡养的老人,这个难关是母亲自己挺过来的。那以后十几年,母亲用工作弥补着心里的缺憾,满脑子都是工厂的事情,不顾星期六还是星期天。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竟然回忆不出来那一阶段和母亲有过什么有趣的往事,好像母亲只有工作。</h1><h1>  母亲五十七岁退休,象母亲这样的能人在家是呆不住的,退休后母亲又自己作了一些事情。这些退休金以外的经济收入,使母亲可以出去旅游,可以生活得更滋润。我儿子从初中到大学的学费,也都是母亲资助的。</h1><h1>  六十一岁那年母亲再婚,母亲与继父一起生活了二十二年,感情很好,两家的孩子也和谐相处,能算得上是老年再婚的模范吧!</h1><h1>  二〇〇三年母亲得了肺癌,在北京三〇一医院接受了手术。二〇〇四年继父带母亲去三亚疗养了一段时间,母亲立刻就喜欢上了那里。我姐姐二话没说,为母亲在三亚买了一所房子,从那以后十几年母亲和继父像候鸟一样冬去夏归,享受海南岛冬日的阳光和北方夏日的清凉。三亚是母亲心中的夏威夷,那里温暖宜人的气候,是母亲康复疗养的理想之地。</h1><h1>  母亲八十一岁二次患癌症,放射治疗方案是母亲自己决定的。母亲是个坚强的人,但无奈年事已高,身体逐年衰弱。二〇一四年继父先母亲而去,母亲又一次承受着身心上的打击。母亲一天比一天老了,当年的工作经历已成浮云,她越来越把四个女儿挂记心上。母亲经常对别人说,“我四个闺女,一个在北京,一个在南京,一个在东京,一个在老家,各个有出息都是大学生。”其实我们姐妹都是很普通的人,但母亲跟别人讲这些话时是那么自豪。我们年轻时,母亲教育我们志在远方,母亲老了却不得不承受着我们在远方带给她的孤独。越到老年母亲说得越多,她希望自己像老母鸡一样,总有四个小鸡仔儿跟在她的身后。我们没有成为那样的四个小鸡仔儿,但是母亲有什么事情,都是一呼四应。我姐姐先退的休,每年或者去三亚或者回东北,都能陪母亲住一段时间。二〇一五年我姐姐又在锦州最好的地段为母亲买了一所房子,小凌河和女儿河在小区两侧穿过,条件非常好;母亲住在锦州的半年,工作着的大妹每个周日都来陪母亲,带着母亲上海边,带着母亲去农家;每年往返三亚,北京是个中转站,小妹妹和小妹夫让她享受到了国内最好的医疗保障,带他们吃各地的美食,去奥运村去她没有去过的北京新名胜。只有我做得很差,只能隔着电话说点儿空话,虽然我回国都从日本给她带回一些小礼物,但母亲每次都给我支付往返机票费用。</h1><h1>  母亲生前旅游去过很多地方,就是没有乘坐过邮轮。二〇一六年九月,家里三姐妹克服想象不到的困难,陪八十六岁的母亲乘皇家加勒比号游轮去了一次韩国,订了最好的舱位,享受船上最高价的服务,满足了她的心愿。母亲是船上最高龄者,船上的很多人都夸母亲身体好,女儿孝顺,船长还特意与母亲及三姐妹合影。没想到三个月后母亲突然病倒。我接到妹妹的紧急电话后立刻购买了机票,二十二小时后到达了母亲的病塌边。母亲在等我,我说:“妈,我是小二儿!”母亲答应我,“嗯”了一声,这是母亲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声。两个小时后,母亲去世。那一刻是二〇一六年十二月十六日二十一时四十三分。</h1><h1>  苍茫人世间一个人是那么渺小脆弱,而给了我们宝贵的生命、给了我们优秀品质的母亲在我们心中永远伟大坚强。</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辽西省委党校部分学员(前排右一是母亲)</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革命情侣</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结婚纪念</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1952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1953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1955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1959年</span></p> <h1>1959年家住锦西时,妈妈和我在我家的葡萄架下。</h1> <h1>母亲在石油五厂时的工作照</h1><div><br></div>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1959年与父亲在北京颐和园</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在锦州轻工业局时的工作证</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1964年</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1965年母亲在西安与肖纯家的女儿们</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1966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文革前与父亲的合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文革后与父亲的合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上大学时母亲出差到哈尔滨在太阳岛留影</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一九七八年拍的照片(前排是我母亲和我姥姥,最右侧是我姐夫。)</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母亲出差在苏州</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1986年在比利时与尤梅公司签订设备引进合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在法兰克福机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母亲与姥姥的照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1986年当时的一大家子人,母亲抱着龙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母亲的四个外孙子女</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2001年母亲与继父来日本</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2014年母亲与四个女儿在北京</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h1>母亲与四个女儿在南京</h1><div><br></div> <h1>2006母亲与四个女儿在沈阳</h1><div><br></div> <h1>母亲与四个女儿和女婿在三亚</h1><div><br></div> <h1>母亲与继父在三亚</h1>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母亲与继父2011年在北京</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母亲在北京小四家</span></p> <h1>母亲去世前半年写的毛笔字</h1><div><br></div> <h1>母亲与女儿们的最后一张照片</h1>(2016.9.6 与皇家加勒比号船长合影,因没有假期我没去。)<br><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