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水淤船

程刚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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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8月8日本文以《举水河的嬗变》为题发表于“学习强国”平台，有删改。）

学习强国：程刚齐｜举水河的嬗变

河滩上坐着一条破烂的小木船。

说它坐着，是因为它并不在举水河的流水里，而是深深地坐进了河滩的泥沙里头，只露出一小段船帮子，船头尾的小“甲板”早已朽烂，连同中间的两段船肚子里，河水经年冲刷而下的沙子、淤泥、蛤蜊壳、干菱角覆压其中——再来两年洪水，船应该就会彻底埋压进泥沙里，持续它的腐烂，或者若干年后，它就成了“文物版”的“举水沉船”了吧。

它黑漆漆的船帮子就这样在举水河柳子港大桥下游200来米的河滩上坐着，紧靠着堤岸。岸坡上是盘根错节的“绊你根”草，并没有芦苇或深深的蒿子，使得小淤船是那样的醒目。

　　看到这条船，我不由得想起了童年时的举水河。

小时候的举水河是狂野的！柳子港这一河段尤其令人难忘：北边林场处，举水河滔滔东流，至此南折，形成一个大直角弯，河水一下子就摆向南去，直到40公里外的鹅公颈，汇入长江——我们把这个直角弯叫“摆下”。摆下弯急水快，河水直切堤脚，常年多洪灾。为了预防洪水的冲刷，人们在这里堆放了大量的石头，从高高的堤岸直至水道中三四米，都是乱石阵。洪水来时，整个河道上浮沫厚积一两尺，那浮沫携着水势飞速朝着摆下冲击而来。水头到时，浪涛势如奔马，猛烈地撞击着岸头的乱石阵，一时“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声如雷震。遇到乱石阵万钧力阻的洪流，打着一串串巨大的旋涡，恶狠狠地一路撕咬着，与石头阵扭打着，发出它狰狞的嘶吼声，摆道南去！那场面直叫人惊心动魄，热血沸腾！

　　举水河更多的时候是温柔的。摆下多石，石上附生的水藻长须飘飘，那里是鱼儿的天堂！当洪水退去，河水渐清，乱石交错，游鱼梭织，这里就成了我们小孩子摸鱼儿的最好去处！斜着身子的鰟波鱼闪耀着炫目的光泽，白刁子是冲刺好手，沙丁鱼吸在石头上一动不动，黄颡、鳜鱼在石缝中进进出出……孩子们一个个是潜水的好手：扎下猛子，一手抠住水下的石头，一手在石缝中打探消息，水下身形移动，白臀晃晃；过了好久，一个个脑袋猛地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气，又扎下去了；再起水时，嘴里、手上往往有了一条条鲜活的野鱼！最让人难以割舍的是一身刀刺的黄颡和鳜鱼——当手在石缝中触摸到它们时，满心欢喜，五指游移中好不容易掐住它们粘滑的身子，那鱼却使劲挣扎：石缝狭小，握拳难出；稍一松手，鱼竟脱去！有时不小心一拳握住黄颡的刺了，钻心的疼痛，却又不忍心松手——在食物匮乏的年代，这是多么美味的鱼呀！

　　举水河更有着飞扬渔歌的浪漫。日过正午，摆下西岸陶家湾的船、东岸柳子港的船就出动了，一条条用桐油漆得黑亮、太阳晒得滚烫的小木船起篙，编队，出渔。每船两人，一人撑篙，一人撒网。渔夫肩背旋网，转身手起时，网在空中旋成一个大大的圆罩，平平的落在水面上。起网时，随着渔夫收网的纲绳一段段拉起，水面鱼花扰动，等到网脚的锡沉子落在船头，渔夫轻拢网脚，一片白花花的鱼活蹦乱跳，尽入船舱！待到红日西沉，船队满载而归，河面一片渔歌唱晚，渔夫们在河岸上停船歇篙，收鱼入篓，准备走村串户卖鱼了！

举水河特有的狂暴、柔情与浪漫，温暖了我们多么惬意的童年！

　　我们的童年时代，人们常常吃不饱饭，举水慷慨地给我们提供了多少滋养身体的鱼虾；当我们人到中年，早已丰衣足食、口味挑剔时，举水河却鱼干蟹净，成了一条失去了“生趣”的河了。更令人心痛的是，2016年7月1日，连续暴雨导致举水河暴发洪水，新洲区三店、凤凰、邾城三街镇大面积被淹。其中三店街柳子港摆下堤防渗水，东部支流东河涂河村段又溃口，夹在两河中间的三店街南部20多平方公里一片汪洋。洪水中的举水河，只剩下狂野，再没有它的柔情和浪漫了！

其实，早在30年前，举水河就发生着深刻的改变：两岸厂家排出大量的污水直接进入河中，放炮炸鱼，高压电鱼，疯狂采沙……人们用自己对举水河利益的疯狂攫取，糟蹋着这条曾经无比柔情和浪漫的母亲河——不到20年的时间，举水河水体黑臭，鱼虾尽绝，黄沙抽尽，堤岸受损，洪水肆虐……

2016年洪水过后，人们似乎已从这场百年一遇的洪灾中彻底惊醒：全流域禁止非法排放、禁渔、禁止采沙；整修河道，加固堤防！被大自然深刻惩戒过后的人们，从未如此深刻地感悟到“贪婪”之痛：今时的“严刑峻法”，正是对曾经的贪婪的深刻反思。或许，亡羊补牢，未为晚矣；或许，我在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举水的柔情和浪漫？

【以上二图来源：长江网、新华网2016年7月1日武汉市新洲区三店街洪水资料图】

　　河滩上坐着的那条破烂的小木船，渐沉渐深，日益腐烂，它醒目的黑色却让人深思。它本不应该代表着举水“渔舟唱晚”的搁浅，而应该是代表着举水柔情与浪漫的一面旗帜。如今，它坐在那里，成了一座纪念碑：它记录着举水河的过去，反思着举水河的当下，也应该昭示着举水河的未来！

如今，作为新洲人重要饮用水源地的举水河，正在受到人们更大的关注和保护，“绿水青山”也不再是一句空话。我们需要的，也许并不是水质改造——人类不过分地干扰它，举水就能更美！我们在不太遥远的将来，一定还能再见到举水河新的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