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回首…灯火阑珊

陈少锋建筑师

蓦然回首…灯火阑珊记1964年华南工学院国庆游园晚会作者：陈少锋、唐鲁萍、莫伟雄、莫洛德、钱晓健。作于2020年6月 我们的家园，华南工学院东北角眺望。陈少锋绘 1964年国庆，我差几天九岁，是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的国庆节，国庆十五周年是个大庆。从夏天盼望到秋天，总在不断的盼望、盼望着这天早日到来。 今年特别高兴，几个星期前刚刚开学，终于不再发给我们黑乎乎的课本和黑乎乎的练习本了，那个黑呀，用铅笔在上面写字几乎看不出来。祖国遭了难，史上被称作“三年自然灾害”，我们根本不理解，只是常吃不饱肚子。今年稍有点好了，真难为国家了，马上就发的课本那个白啊，真白。祖国就像母亲一样！ 至今我们还记得语文第一课的题目是《夏天过去了，可是我还十分想念》，太喜欢了。 小小年纪，我们己经懂得祖国好我们就会好。 国庆，学院自然要加菜。我们早早的到饭堂外野地里驴打滚，又早早的拎着加菜回家，心早就飞向了遥远的游园晚会，只想赶快吃完就飞过去。 华南工学院的国庆游园晚会在湖滨路举行，它藏在一望无际岗峦起伏之中美丽的湖畔。所谓湖滨路，其实不是路，而是一块围绕在洞庭湖畔很宽的一个广场，是华南工学院举行集会和庆典活动的地方。我们住在远离它的东边住宅区，去那里自然要“翻山越岭了”。 深秋的夜晚，凉风习习，天很快就暗了下来，我和大哥迫不及待的出发了。树影一团团黑乎乎的，萤火虫在灌木丛中飞舞。我顺手捉了一只，放在拇指上。这是一只不会飞的萤火虫，它身上发出幽幽的绿光正好充当我驾驶室窗前打方向的箭头。我在前面手操方向盘，大哥双手搭在我肩上负责马达前进的动力，我俩模仿着汽车启动和减速的声音，顺着高低起伏的小路换挡“行驶”。马达声一会儿低沉一会儿欢叫，到了拐弯处自然要像汽车走小路那样拐一个大弯。 那时的人生理想就是想当一名货车司机。 我们的家园。华南工学院南边眺望。陈少锋绘。 就这样一路“行驶”下了东区，路过体育馆，看见跳马还在外面，肯定是杨丹同学她妈妈或者彭一斌同学他爸爸教完课之后忘了搬回去，或者留给大学生利用放假多练一练吧，不过也正好让我们来野一下。旁边就是游泳池，是我们每天都来玩的天堂。前面望见山上一座荒废的废墟黑森森大枒杈架子胡乱地刺向天空，是苏联专家撒走连图纸也拿走没盖成的大礼堂烂尾工程（另据我父亲的回忆说是在那个大跃进年代学挍一些老师设计了该大型大跨度薄壳结构，终因当时技术不过关没人敢负责，最后被迫停工）。然后我们的“车”又驶过图书馆、一号楼东楼。一路上无论是红墙绿瓦还是火柴盒房子一律都黑影呼呼的隐约在浓密的树林里。 路上行人越来越多，大家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疾行。 上了三、四号楼所在的山岗时前面断断续续传来远方的锣鼓声，顿时大家兴奋的加快了脚步。当走到了二号楼小山岗高处往下俯看，透过摇曳的树影缝隙隐约望见一片灯光，哦，看见了，到了。 哇，好热闹！ 华南工学院体育馆、图书馆、五号楼（文学院）。从东区眺望。陈少锋绘。 洞庭湖的湖面上轻轻地飘浮着二三十座水上大型粉紅鵝黃彩莲灯，泛着水晶般的光华倒影在水面上搖曳，使得原本黑深深的湖面泛起梦幻般的绰约。湖滨路和教工俱乐部一带张灯结彩，一条条彩带放射状的从教工俱乐部的大门屋顶悬挂下来。也有人把教工俱乐部称作教工会的。在它的大门上方大幅红色横幅大约是写着庆祝国庆之类的标语，大门两侧插满红旗。湖滨路上高大的木麻黄树的树干旁插着各色彩旗，树干上横叉在天空向湖边生长的树枝上挂满各色彩灯。不用问就知道是莫伟雄同学他爸爸挂上去的，我们最羡慕他爸爸整天腰上别着宽大皮带，上面插满十八般工具，很威风。 彩灯下人头攒动，一个个游园活动项目还没开张，但早已铺开了阵势。高音喇叭里不停地播放着《我们走在大路上》、《歌唱祖国》、《社员都是向阳花》、《咱们工人有力量》、《草原晨曲》等欢快激跃的歌曲。 祖国高兴，我们大家一齐高兴。 大人们盛装打扮，格子花布裙子蝴蝶般轻盈。小朋友们疯了似的在人群中穿梭乱撞。 华南工学院湖滨路全景鸟瞰（从法学院高处眺望）。陈少锋绘。 妈妈带着我们来到湖边指着其中一座漂在水上的荷花灯，说那是他们单位图书馆制作的，她和黄慧同学她妈妈等同事一起做的。我对荷花灯不怎么感兴趣，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一艘轮船模型，肯定是造船系送来的。船舱里透出灯光，船楼桅杆很精细，只可惜只在水面上漂而不能动。还有可能是自动化系送展的能旋转的飞机火箭模型，还能播音乐的呢。还有两、三艘红色小快艇在各座彩灯间穿梭往返，可能是我们家邻居小刚他爸爸无线电系送来的。 放眼望去，彩灯大多用竹篾彩纸彩布制作，据说各单位还要评比的。灯光将一湖水映衬得五彩缤纷，更显得湖水高深莫测。 华南工学院湖滨路八、九号楼。陈少锋绘。 “湖里花灯漂亮到像“水晶宫”，还看见孙悟空去龙王那里偷定海神针……”。这是莫洛德同学后来在作文里的描述，因为写得太精彩还被我们语文课的朱美莲老师怀疑她是抄袭大人的。在经过核查之后朱老师最终好好地表扬了莫洛德同学一番，说她把水上花灯形容得很生动。这一表扬让莫洛德同学记足了一辈子！但我至今都还没解除对她的怀疑，她鬼得很！ 正想着离开湖边，这时从靠近九号楼的湖边湧起一阵骚动。原来几位老师抬出来一艘军舰模型，旁边还跟着一位带枪的警卫。哦，看这阵势想必是真傢伙来了。果然这艘军舰一下水就跑了起来，左拐右拐乘风破浪，还会倒退，信号灯一闪一闪。正看得起劲，只听见“嘭”、“嘭”几声炮响，军舰上的大炮发射出光焰，一会儿又从烟囱“嘭”的一声发射出一团彩色纸花，看得大家惊喜万分。真正的摇控模型，不是用竹篾纸扎的！有大人议论起来，这可是军事秘密啊，连这都摆出来不得了啊！我们听得大人们的评论也兴奋的不得了。 这艘真傢伙也真可能要保守秘密，只出场一会儿就又被搬回九号楼造船系保卫起来了，看守大门的手里拿着驳壳枪！也难怪，学院这个地方藏龙卧虎，有许多军事秘密呢。 华南工学院湖滨路旁八号楼大门。陈少锋绘。 这时，鞭炮声响了起来，游园活动终于开始了。项目丰富多彩，猜灯谜、拋套圈、弹乒乓球、拍篮球、投篮、跳绳、踢毽子等等。大部分我都喜欢，只是那个猜灯谜连字都认不全，就别说猜了。只见谜面写在红纸挂在绳子上，有谁猜到了就扯下来到柜台对谜底，猜对了就发奖票，不对的就又挂回去。除这个之外大多平时经常玩，只是今天玩了之后还有奖品，所以特别来劲。成绩好的可以获得奖票，然后到领奖台凭票兑换奖品，也可以累积起奖票来换一些更值钱的大奖品。奖品有糖果、铅笔、橡皮擦等等。 领奖台设在一处有四根立柱的大门前，顺着地势低下去几个台阶。我来换了几次奖品后突然莫名其妙的对领奖台后面的大门产生了好奇。只见有人出出进进的，里面是个什么地方？于是便壮着胆子摸了进去。 门廊里是一道十来米深的长廊，尽头是一道横贯左右的敞廊，敞廊外一眼望去是一方低下去约四米的，两侧有房子围绕着的露天小庭院，里面有几棵白兰树，上面同样挂着彩灯，光线幽暗却很温馨。这肯定又是莫伟雄同学他爸爸干的好事，布置会场时莫伟雄还帮着打下手，从梯子下面递工具递刀子。不过他可不会白干，一来能学到手艺，二来还有两只酥皮面包吃呢。他真会盘算。 轻快优美的舞曲飘荡在空气中，《马兰花开》、《紫竹调》、《彩云追月》，伴着节奏三三两两的大人们在旋着舞步。 庭园外又是一道柱廊和一排椰子树。再往外面是黑黝黝的泛着片片的蓝光，若隐若现。 哦，原来这里还有另一番天地，大概这就是教工俱乐部了。 从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湖滨路突然撞进一处悠然暗淡神秘的地方，内心深处顿时泛起一股幽幽的不可名状的美妙思绪，麻麻的感觉舒服着全身心，无以言表，却真真切切。 华南工学院教工俱乐部（教工会）内庭院。陈少锋绘。 好奇心再次驱使我不由自主地移动脚步，顺着两侧下去的台阶下到了庭园。原来两侧的建筑一侧是餐厅，另一侧是小礼堂，里面还有舞会呢。我小心翼翼的绕到后面的柱廊那边，生怕自己的脚步惊醒了眼前的梦幻。往外一望那黑黝黝的泛着蓝光的竟然又是一片湖面。在幽光的那边隐约勾勒出一座小岛和一尊小白亭，再往更远处大约是凝结的黑色山影了。 外面很黑，但此时的好奇心再次牵引着我的脚步往黑暗的湖那边探索而去。摸索的前行了大约七八十米，朦胧中的亭子似乎还是遥不可及，于是我便停下了脚步。 华南工学院西湖湖心亭。陈少锋绘。 暮然回首，只见从教工俱乐部和湖滨路那边灯火顺着湖面阵阵涟漪倒影而摇曳着，远处游园晚会的喧嚣和着音乐微弱的旋律随着湖面的微风轻轻地飘了过来，脚下草丛里蟋蟀偶尔的叫唤声，夹着亭子那边传来欢乐的手风琴的声音是那样的遥远而飘渺，倾听着自己内心的呼吸声又是那样贴近和清晰，那是心弦被拨弄的音响。 刹那间周围过来了无尽的愁绪，心里酥酥的，空落落的，舒服极了。然后又是追逐了另外无边的飘逝。这是一股什么感觉？甜美的忧郁。 长大以后我才醒悟过来那叫做“江枫渔火对愁眠”式的意境，无可名状，却是在内心深处的真切。 华南工学院教工俱乐部（教工会）背面鸟瞰。陈少锋绘。 正享受着真切，突然在“渔火”的上空闪出一朵五彩缤纷的光焰，紧接着“砰”的一声闷响从天际那边传来，啊，是烟花，放烟花了！ 平生第一次看见烟花，我立刻拔腿往回跑，什么甜美的忧郁随之全都烟消云散。 烟花从二号楼楼顶向湖滨路的湖面上空发射。每次发射都要等很长时间，因为太少了，但大家都很有耐心的抬头张望着夜空。“嘘……呯！” 又一颗烟花在深邃的夜空中绽放，人群再次爆发出一阵惊叹，张着嘴巴合不上。等啊等，“嘘……呯！” “天女散花！”又是一阵骚动，太兴奋了！尽管放的不多，但那个兴奋久久地激荡在大家的心里……！ 也不知夜有多深了，人们仍然依依不舍，久久不愿离去。 在这个<美篇>出街后，在华工校园旁边的华农发小开展了热烈讨论，他们清楚记得大家搬上小櫈子跑到华工湖滨路附近的高地观看烟花绽放。几十年后在看到<美篇>才如梦初醒，原来他们观看的烟花是华工放的。 人生如梦！ 终于还是要回家的。 回东区的人们一步两回头的离开湖滨路又再次翻上二号楼的小山岗。回头再次张望山脚下的湖滨路，灯光依然，透过树丛一明一灭的，湖面上的彩灯倒影隐约摇曳，喧闹声渐渐远去。 没想到这一回头张望竟然成了二十年的回望；成了半个多世纪的怀想！那远去的灯火，似炉膛里即将燃尽但还在闪烁着光亮的木炭的明灭，尤如千军万马激战正酣；尤如隆冬季节村庄里低矮屋子里投射出来昏暗的灯光；尤如沉静无垠的海湾那边闪烁的渔火；尤如《军队的女儿》一书中描写的荒原上拓荒兵团战士的篝火；尤如祖国广袤原野上无尽生命的顽强。 华南工学院发小钱晓健同学参加首都北京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演出，受到毛泽东主席、周恩来总理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 华南工学院发小钱晓健同学参加首都北京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演出，受到毛泽东主席、周恩来总理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 “接见这天正是中国第一颗原子弹试爆成功，接见后，周总理亲自向全体演职人员宣布，全场欢声雷动。当时，我还不知原子弹爆炸成功的意义，只是跟着欢呼” 。晓健深情地回忆道。照片中下排中间偏左是钱晓健同学。 我们这代人十分庆幸地经历过文革前最纯洁最幸福的美好时光，接受过文革前良好的道德品质文化教育，从小树立人生崇高理想和高尚情操，懂得为人正直诚实，更知道个人的命运与祖国的命运息息相关。 我们这代人真的很幸运、很幸福！ “孤……，孤……”，孤寂的夜空传来了几声鸣叫，那是夜游鹤的阵列从遥远寒冷的北方迁往温暖的南方。在广阔无垠的祖国上空随意遨翔多惬意啊！ 深邃的夜空啊，你为何不平静？你为何老想讲述一些遥远的故事？ 别了，我童年的美梦；别了，我童年的欢乐！ 人一辈子有几幕场景配得上永久的怀念？温存而充满念想。 而如今我的祖国己过了七十华诞，正风华正茂。 而我以及我们这整整一代人己经迈入了老年，千年如刚过的昨天，又如夜间的一更，好象一声叹息……。（完） 陈少锋、唐鲁萍、莫伟雄、莫洛德、钱晓健作于2020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