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村村史动态37>买粮记——我的“春荒”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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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仝明远</div><div><br></div><div>每当提起买粮食的往事,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自然就回想起曾经缺粮吃的年代,许多回忆历历在目。儿时我记忆最深的就是藏在母亲身后,看别人吃白面烧饼,眼羡不已。我上高中时,尽管当时给学校的学生灶上交粮食,只是玉米面和麦面各交一半,但我也常常交不起麦面。曾两次托同村在学生灶做炊事员的仝笃行哥,以玉米面充麦面“走后门”才把粮交清。还有一年的春节前,临近年关家中却无麦子磨面过年。多亏我三舅仝延礼来我家看到了,让我去祁北他家,背回了一斗小麦,当天磨面才过了年。<br></div> 类似的事情在那些年月经常发生。因为农村在每年收小麦前的时节,庄稼青黄不接,家中往往就揭不开锅。别说是麦面,就连玉米面也接不上,很是恓惶。那些年好在我三叔父仝登彦在外工作,每年春荒时,他把平日节约下来的一点全国通用粮票从新疆寄回来,我们才能在国营粮站买少许面粉,勉强抵一时家用。当时家里为了节约粮食,还吃小豆面做的面条、红芋做的面条(注1)、高粱馍、菜疙瘩,真是想尽办法地度过粮荒。 所以记忆里,几乎每年在夏收前,我家都要想办法用平日辛苦积攒的一点钱买粮(注2)。1973年底我从高中毕业回家后,先后在“黑市”买过三次粮(注3)。 <br>第一次买粮是1974年春。在十八岁那年,我去周至县终南镇买粮。尽管是第一次去终南镇,但因路途近,也是很顺利的回家了,只是粮食价格贵了一点。<br>第二次买粮是1975年春。听别人说咸阳的粮食便宜,我就想去咸阳买。但在此之前,我只去过大王镇,仅仅知道咸阳是在大王东北的方向。当时我独自一人便骑自行车到了咸阳北边塬上,据说咸阳氮肥厂门前的集市可以买粮,但是到了集市才发现几乎全是想买粮的人。看见一个骑自行车载粮的卖粮人,被近百个的买粮人簇拥着。当然,粮食的价高就不用说了,所以基本没法买。还好,在咸阳的集市上听人说礼泉县阡东镇有粮,我便又随着买粮的自行车人流,到了咸阳以北约15公里的阡东镇,但希望落空,这里仍然无粮。这时候多数买粮人都已放弃,他们不再往北,而纷纷返回。<br>我又在阡东镇街头卖茶水摊点,听一个蓝田大个子的买粮人说,再往北走约10 公里就到了泾阳,那里有粮。原来这大个子是骑自行车贩粮的,常跑这一路所以比较熟悉。我便买了一壶茶,请那个蓝田大个子喝,让他带我去泾阳。就这样,我一路买水给蓝田大个子,他便把我带到了泾阳县,来到泾河南岸的战斗(或太平)公社某村。果然这里粮不少(注4),我以每斤两毛二分钱的价格买了120斤玉米,价格每斤比咸阳低了四分。买到了粮,我心里很是高兴。蓝田大个子也买了许多,在加重自行车后车座驮了150斤玉米,前边车横梁还搭了一个面袋子装了30斤玉米。<br>回家一路,我骑车在前他随其后。走在一岔道口,因为我路不熟,差一点错去了礼泉县的路,好心的蓝田大个子急忙把我喊住。总之,这次买粮虽然说经由咸阳、阡东、泾阳,一波三折,但还算顺利,粮价也满意。<br> 第三次买粮在1976年春。我和勤勤叔(仝工昌他爸)、随鹏哥(仝克武)、仝纠曼四人同行,骑自行车去泾阳县北的云阳镇买粮。我们早上四点多出村,这次的单程近二百里路。<br>那次去时我们沿公路过泾河大桥,必经之路的泾河南岸是号称五里长的“修石头坡”,这里的公路蜿蜒盘旋近乎五里路,才能到达桥面。当年泾阳县禁止粮食出境设有关卡,而就在此前不久,户县惠安化工厂徐某帮朋友在泾阳买粮,他驾驶卡车,在冲关卡时不幸压死了人,被判处死刑。因为这事件,泾阳县在泾河大桥北头设卡,管理更加严厉。我们过桥便观察到了禁止粮食出境的卡点,就决定返程不能过大桥了,以免好不容易买到的粮食被没收。<br>到了云阳镇后,这里村子可以用辣子、土布等换粮或者拿钱买粮。玉米价每斤一毛九分钱,我用了身上所有钱买了120多斤玉米,直剩了一毛五分钱留在口袋里。他们三人比我买的多。<br>返回时,我们沿泾河北岸来到泾河大桥以西十几里路的“玉皇庙”渡口准备过河。每人和自行车、粮食算在一起,船费两毛钱,可是此时我身上只有一毛五分钱。随鹏哥给船工说好话,我便交了一毛五了之。<br> 过河后,路便渐渐的陡起来,我们四人分成两组,两人合推一辆满载粮食的自行车,一截一截地上行。但很快就累得推不动了,就让一个人留下看守,另三个人合推一辆自行车上行。直到后来干脆四个人合推一辆车,也还是非常吃力。那个坡度实在很陡!我们四人如此把自行车一辆一辆地往上推,从下午两点直到六点,才上了泾河的南岸塬。<br>四人都累得不能动了。从附近村民口中得知,那个坡名叫“挣死牛”。原因是牛拉架子车驮了一木函(注5)的红芋,上坡后竟然把牛挣死了。所以当地流传“挣死挣活,不给玉皇庙干活,不是人背就是驴驮”的口头禅。<br>幸好有一位好心的农村媳妇,给我们提来一热水瓶的开水,勤勤叔只抽旱烟锅,一口水不喝,我和随鹏哥、纠曼三人很快就把水喝完了。那个媳妇又烧了一壶水,我们三个年轻人又把第二壶水喝完。在一整天里,我们也只有早上出门时随身背的干馍充饥。太阳落山的霞光里,四人骑车离开了玉皇庙村。<br>这时候已是傍晚,而我们要再向南骑行到阡东镇,算一算距离家还有近百里。直到最后我们回到村子时,已经是晚上11点左右。此行买粮,清晨出门深夜回家,可谓两头不见“日头爷”(太阳),令我终生难忘。<br> 后来听说苏耀先任户县县委书记时,他亲自在户县到泾阳的必经路口,数全天往北去夹着口袋(注6)买粮的自行车数。并以此向省委打报告,要求减轻户县上缴公粮和购粮的任务(注7)。并且根据户县秋季雨水较多的实际情况,停止种植棉花,扩大了粮食种植的面积。加之后来的农业科技水平提高,粮食产量不断增加,户县的粮慌问题就基本解决了。所以户县百姓至今仍怀念从实际出发的苏耀先书记。<br><br><br><div><br></div><div>注1.小豆面条,以小豆磨粉,压成面条,口感粗糙而苦涩;红芋面条,把红芋蒸熟掺和杂面做成面条,下锅几乎就成了面糊。<br></div><div>注2.我家买粮的钱基本靠在外工作的家人接济,家里养猪,平时省吃俭用积攒。<br></div><div>注3.当时对棉花和粮食实行“统购统销”政策,只允许国营粮站卖粮(虽然价格低,但需要粮票),禁止市场销售。所以市场卖粮属于“黑市”交易,但是因为普遍缺粮的实际情况,部分县市也默许个别的黑市存在。而到黑市买粮,也有被没收的风险。<br></div><div>注4.泾阳县农民有余粮也有一个原因,因为泾阳县保留了农民的自留地,而户县没收了农民自留地。所以户县农民口粮只有每年按人均分配的350斤,而且这是以刚收获的湿粮称重的,晒干后重量更少。</div><div>注5. 木函(han),约1.2、1.3米见方,深约有25厘米的木制农具。<br>注6.口袋,用绳子织成的布袋子,上面常写堂名或人名。空袋子有1.3、1.5米长,约1厘米厚。装满的袋子直径约30厘米,可盛粮食3、5斗。 <br><div>注7.公粮和购粮:公粮指农民必须无偿上缴的“农业税”粮食;购粮指国家按照国营粮价(一般远低于市场价)购买的粮食,付给生产队粮款。但购粮任务也是强制性非交不可的。当时还有一种“返销粮”政策,就是农民缺粮时,国家按当初从农民手里收“购粮”的价格,允许农民从国家回购一部分粮食。但返销粮的限量一般都比较低,并且指标也很难申请到。</div></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