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闲暇傍晚,独自流连于一片废墟,远看小城,楼影幢幢,新生与灭寂,就像不能把握的咫尺生死。</p><p> 小城曾经建立在黄沙之上,如今繁华的市中心,早先的名字竟然叫做“北沙窝”,将一个戈壁沙窝创造成城市,这座小城一开始就被赋予了“硬骨头”的品格,南泥湾了不起,雪山草地了不起,而能将一颗颗沙粒聚沙成塔,竖起来、高起来、雄壮起来,这更是“此地无声胜有声”的证词和宣言,“屯垦戍边”几个字倒是简单内敛,其中的血与火、金戈铁马和边关烽火、挥汗如雨和背灼炎天都在日复一日的长河落日中悄然落幕,静静地沉淀成这个小城的灵魂,就像我们在阜盛的繁华中安享美好物质的瑰丽,而忘记了心灵的来路一样,它总是从来不被想起,也永远不会被忘记地“抱膝沙上,看潮落星生”,其实它多是“国泰民安,看海清河晏”。</p> <p> 也正是在这样的晴日中,小城也在不断地否定自己、推到自己、重建自己,抖去那些从历史的滚滚红尘中走来的尘灰火色,一次又一次地投入到重塑的奋斗中,将一切过往的足迹甩成废墟,留给志记、留给文字、留给一去不能回头的荏苒时光。</p><p> 所以而今的小城,是在自己的废墟之上,重生一个自己。活在小城里的人们啊,说到底,与其说会为废弃了曾经的汗水和努力而伤感,不如说更会为涅槃后的睿智和新生而欢呼。</p> <p> 人,总是喜新厌旧的,只有那些生了根的植物,扎下了恩情,从不在意同伴的老去,也不在意它们即将或者已然成为废墟,依然高高兴兴围绕着你开枝散叶、开花结果,天真地守望着初心,迷惑地任人在同伴或者自己身上写出一个个数字,在地上撒出一条条白线。</p> <p> 还有些无望的生存,根浅而情深,废墟里挣扎的花朵还深衔着旧恨,在缺少滋养的土地上艰难地盛放,坚持呼唤一两只从不远处麦田里走失的蜜蜂;龟裂的泥土中辗转着舒展新叶的孱弱枣树,依然还没有放弃丰收的梦想,只是误以为是被暂时遗忘。春天刚刚消逝,有漫长而炎热的夏季和秋季正在积蓄热能和干涸的力量,而这些,它们都不会知道,虽然它们身边还躺着去年同胞枯黄的骸骨,基于对生命的尊重和热烈追求,它们从未放弃天赋的权利。也许有一天,在某处远山的峡谷臂弯或者湿气氤氲的人工大棚,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中,与它们偶遇或是相逢,无论我们如何沧桑,它们依然茁壮,那就都是我们今生最美好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只是此刻的离别,多少都会有不能言表的伤怀和无能为力的无奈。</p> <p>好在,在林立的高楼之下,还有一片未曾凋谢的麦地,那是坚守传统耕耘的一部分民族农人劳作的风光,不蓬勃亦不妥协,自有一点中庸的柔韧和顽强。突然想起《乱世佳人》里父亲对斯嘉丽说过的话:“土地是世界上唯一值得你去为之工作, 为之战斗, 为之牺牲的东西。 ”也许,某些人总是有着超越地域种族的共同坚韧信仰,在土地等待下一个功能开始之前,竭尽所能地使它们承载平行、承载灵性、承载天道,使它们更像一块土地,而不是尽早尽快地让它们成为顶天立地的笼子或者别的什么。于是,在傍晚的阳光下,它们还能继续让生命其华灼灼、其叶蓁蓁。今晚久违的麦芒,它们还年轻,我却突然地回到了过去,儿时跟着一群小伙伴提着竹篮捡麦穗被人追逐的情景,尚还历历在目,虽然那时候的我并不需要从那些等待捡拾的麦穗上生长任何的幻想,也从未从那些捡回来的几颗麦穗上获得任何有关美味的奖赏,但那跟着一群小伙伴“做贼”的感觉真是充满了惊险和刺激,有一份其他游戏所不能替代的英雄主义情怀。今晚这些鎏金的青春麦芒,正在帮我翻阅着那些曾经旺盛鲜活的冒险场景,如此相逢,是我们不用文字的日记,看一眼,闻一闻,满满的年少模样;泥土的湿热腾上来,苦涩的草香沁人心怀,当年懵懂的少年伙伴们,你们怎样?</p> <p> 远处伴生的高楼,睥睨众生的神态令萎顿的废墟又徒增了猥琐,它们容匿了太多城市制造的垃圾废物,一些夜行动物神出鬼没,和那些昂扬华贵的风姿向阳而生的气质比起来,它们阴气森森、凄凉冷落,在某一个遗留的门外或者窗口,曲曲折折地生长一丛不甘株连九族的执拗、不肯陨灭的倔强,竟然也真的成就了一份类似江南的凄美忧伤。</p> <p> 而高楼毕竟是高楼,它们是小城的名片和招牌,它们从废墟中来,改造废墟,它们从不预设自己未来仍然会成长为各式各样的废墟,就像青春时代的我们,渴望长大而并不渴望长老那样,它们想象不出自己皱纹密布、老态龙钟时候的样子。所以他们力争上游地骄傲着脖颈,却并不在乎自己是否肢体优美、着装得当。当然,这些对于小城里刚刚成长起来的新生代来讲,它们自觉已足够完美,它们的结构更多地为它们的功能和地域人群服务,所以它们注定不能成长为著名的水立方或者鸟巢,至少在北上广还有着举足轻重的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地位的时候,像上海金融大厦那样的长相它们也并不奢望,在这一点上,先不要考虑设计,单单是用色,都还没有寻到一位像样的设计师来,他们不是为表现融合性、整体性、一致性而把小城的高楼们填涂成竖立的戈壁滩,就是把它们涂抹成热气腾腾的红脸关公,为这块缺少水分的土地做出最为充分的夸张诠释,招牌性强大到无敌;也有些设计师会把他们填涂成灰色,因为这灰色前面有个固定搭配的形容词是“高级”,结果黑白混合不到位,一不小心竟然成了铁青着脸的黑戈壁,日久天长,沙尘暴成为常客之后,它们又全都用“灰”字打头,诠释了另一个成语——“灰头土脸”。到了冬天,树叶落尽,坐在飞机上往下看,硬是找不到家乡的踪迹,苍茫间,飞机竟然落了地,高科技的眼睛到底是比肉眼好使得多。</p><p> 据说新疆也有一座著名的大厦,用色是极好的,金光闪闪,把新疆这片土地的热情点亮了,可惜设计师功力修炼得有点儿走火入魔,硬是把一朵含苞待放的“雪莲花”弄成了一只“皮牙子”,任是各种高科技功用丰富的内秀都不能撼动它这个地域特色含量爆棚的名称,就像古丽之于新疆姑娘、巴郎之于新疆儿郎。</p> <p> 由此看来,我们大城市的高端建筑尚且如此,小城小楼更是进步空间巨大,然而要想成为名片,还是需要费一番思量的,非得拿出些研究冻土里建造铁路、渗水的天山挖掘隧道的精神不可。然而这些都是后话,也许还是我个人杞人忧天的胡说八道,一个小城,能从掘土成屋的地窝子变成土木结构的平房,再到抗震防灾、冬暖夏凉的楼房,已经是开天辟地的功德了,一些即将消失的哀恸,是分娩前的阵痛,是赢得胜利的必要牺牲,是化茧成蝶的剥离感,是凤凰涅槃的痛与快乐!</p> <p> 这个傍晚,看小城,是一首歌,低迷的乐章之后,高亢的激越之音正带我们攀升至另一重火色天光,那正是废墟里绚烂的花朵!</p> <p> 悄然听风于 2020.6.9</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