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杂忆(三)姜哑巴

武昌古風

姜哑巴 <p>  十字街有一处老宅称姜家大院。从临街的房屋一直向后延伸,一共有四重房屋,四重房屋之间,有东西厢房连接,高耸的䘗派马头墙,一溜的青墙黛瓦,足以显现昔日主人的气派与鼎盛。小时候听老街坊介绍,姜家老宅曾经的主人叫姜彪,安䘗亳州人,原是北洋将领姜桂题的本房侄孙,14岁从军,当了姜桂题的亲兵。宣统三年(1911年),武昌起义爆发,其时姜桂题已官至直隶提督兼统武卫左军,姜彪也熬到了哨官的军阶。冯国璋率军南下镇压武昌新军,姜彪随军南下。后武昌议和,清帝退位,这位哨官在汉口又纳了一位年轻的小妾,回防京师至葛店,他携小妾开溜到鄂城,买房置地,在此落户安家。</p> <p>  姜哑巴便是姜彪的后裔。</p> <p>  当我在姜家大院玩耍捉迷藏时,大院已显得颓废而又凋零,中间的两重房屋在抗日战争期间被日军的炮火炸毁,最后的一重房子和西厢房也悉数买给了别人家,只剩下两棵老榆树枝繁叶茂孤零零地矗立在院子当中。姜哑巴孑然一身,住在临街的房子里。</p> <p>  姜哑巴生下来就不会说话,他有一个很响亮的名字姜朝贵,但似乎谁也不在意他是否有名字,与他打招呼,也只需要一个手势或一个表情。六十年代初,他已经近四十岁了,没有家室,赤条条一人,一人吃饭全家饱。让我诧异的是,他竟然能识文断字,据说是小时候去汉口英国传教士办的聋哑学堂学习了两年哑语。小时候我看见他常常直挺挺地站在自家屋檐下的台阶上,五短身材,一对异乎常人的大耳朵,紧绷着的脸扫视着街上过往的行人,在夕阳的余晖下,还真的有军人后裔的感觉,</p> <p>  五六十年代,姜哑巴应该是老城区妇孺老幼皆知的公众人物,用当时的流行说法,不认得姜哑巴,就不应该算是鄂城人。这是因为,大凡城区四街八巷有大一点的聚会活动,或庆祝会,或婚丧嫁娶,只要他知道信息,他都会不清自到准时出现在那里,一顶蓝色旧帽子,一件蓝色泛白的中山装,一张依旧紧绷着又有些郑重其事的脸。他跑前跑后,有时大声嚷叫,永远忠于职守地做作一件事——一一维持秩序。</p> <p>  说姜哑巴是公众人物,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在那个年代里,人们似乎没有什么娱乐生活方式,年年从农历春节的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元宵节,是城区市民最热闹最喜庆的半个月,俗话说"初一的龙船十五的灯",从初一开始,主要是城区外四邻八乡的龙灯、釆莲船、蚌壳精纷纷进墄沿街巡游,前面锣鼓队开道,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大街上人潮涌动,到处都是一遍欢乐的海洋。</p> <p>  每年的初一到十五,永远是姜哑巴一年中最出彩最忙碌的半个月。他似乎与每支龙灯队都达成了默契,当各个龙灯队初一到初五依次在街上巡游时,姜哑巴便会闪亮登场,他有时在前面的锣鼓队伍中打响锣,偶尔也会在蚌壳精的旁边客串当撒网捕鱼的渔翁,龙头他巳经舞不动了,更多的时候,他总是高擎着龙尾,道具是一顶没有顶的破草帽,一件绿色对襟中式破棉袄,脸上再涂上黑白油彩,让人感觉滑𥟠而又可笑。当街头各家商铺讨彩头(讨吉利的意思丿开始燃起鞭炮🧨,刹时一对龙珠奕奕生辉前后抖动,龙头左右翻飞,蜿蜒的龙身也随着龙头七曲八弯翩然起舞,摆龙尾的姜哑巴扛着龙尾,左右腾挪,脸上露出少有的孩子般的笑容,围观的人群看看他逗人发笑的卖力表演,也常常引来一片叫好的声音。</p> <p>  寂寞的姜哑巴,也需要热闹与快乐。</p> <p>  过了农历正月十五元宵节,用故乡的话说叫年过月尽了,该为了生活去努力打拼了,姜哑巴也不例外,靠着城区的西山、雷山,他在城关镇的一个釆矿队工作。每天早出晚归,危险艰苦的工作,他总是冲在第一线。有几次填埋炸药后不慎引发爆炸,他都九死一生地话了过来,同事戏谑他双耳垂肩洪福齐天福大命大造化大……。</p> <p>  下雨天山上不能釆矿作业了,他会抡起大竹扫帚🧹从东头到西头,把街面打扫得干干净净,间换挑起水㮭,到江边帮几家孤寡老人把水缸挑满……,更多的时候,他依然站着或蹲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嘴巴叼着一支香烟,巡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只到天黑了他才寂然回屋睡觉。</p> <p>  七十年代初,姜哑巴突然变老了,过量的抽烟喝酒,他常常咳喘得蜷缩成一团,1974年冬天的一个早晨,邻居们奔走相告:姜哑巴死了,他死时半臥在床沿边,桌上有一杯凉水,半个馒头……。</p> <p>  从此,鄂州的街头,再也没有了姜哑巴的身影,但他却又像巴黎圣母院中善良而又丑到极致的卡西莫多,复活在故乡逝去的历史记忆中。</p> <p>2020年6月8日于墨尔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