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了手－童年记忆

欣然

我左手小指上有一道刀疤，这道疤划过第一节指关节处，至今仍然隐约可见。这道刀疤，从六岁左右就跟着我，几十年了，是跟着爸爸妈妈刚下放农村时留下的。

下放是许多人不知道的经历，文革开始于一九六六年，到了文革后期，许多原来在单位中被批斗、隔离进学习班的干部，教师，工程师，技术员被清出单位，赶出城巿，下放到了农村。

毛主席说的几句话被用来教导知识分子 ：＂一切可以到农村去工作的知识分子，应当高兴地到那里去。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还有语录可以提醒一下心中想不通的，＂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这些下放的知识分子们便清楚了自己的愚蠢，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我们全家就在这时，从苏北淮阴下放到了苏南农村， 这是一九六九年的冬天 。

刚下放到村里，尽快与村里人打成一片，从各方面与周围农民相同是全家的首要的目标和任务 。 爸爸妈妈都表现出了与农民打成一片的决心 ，每天都与大家一起上工下工，尽量与大家相同。当然也会露出马脚，首先打扮上的不同，村里人头戴竹子编的斗笠，他们戴的是买来的草帽，村里人一般下田都是赤脚，他们还是穿鞋，穿双旧球鞋。最大的不同是农民上工挣公分，爸爸妈妈因是带薪下放，上工不要公分。因不拿工分，村上的人便觉得他们来干活，是浪费，浪费了工分， 原来50分的农活，他们一来，可能十分不见了，只有40分留给大家分了。

六七岁的我也在向村里的孩子们学，堂弟是我的老师，我向他学做农村孩子，学赤脚，学赤膊，学得很辛苦，也很开心，天天和大家在村里跑来跑去。记得那时家家养的鸡都是白天放在外面，到处自由觅食，晚上各回各家。鸡到处跑的一个副产品就是鸡糞到处都有 ，我跟着其他孩子到处跑，几次不留神踩到了鸡屎，这种事让我气急败坏 。

村里的孩子会玩，能干，农活都干得不错，跟着他们去干活，也成了我跟他们玩的一项内容。

 

那天跟着他们去割麦子，我从家里找到了一把镰刀，刀有些钝，不记得是谁帮我磨了一下，我拿着刀就兴冲冲地到麦田里去和孩子们一起割麦子去了。

 

很多孩子妇女，小孩都在田里割麦子，看见我来，大家都笑＂城里的小伢也来割麦了！＂

我没管，拿着刀就去割。

其实，我跟本就不知道怎么割， 没注意到我其实动作根本就不对，别人是弯腰，左手反手拢住一抱麦，右手拿刀沿着地面一割，一抱麦子就放倒了，动作流利，一气呵成。

 

我蹲在地上，左手握住一把麦子，人小，只能抓几根，右手把刀伸过去割，力气小，要连割带砍才能把麦子搞断。这个姿势是慢而费劲， 很难保持长久，才割了没几下我就累了，又想着割快点，一着急，就免不了出事了。

 

一会儿， 事就来了 。我左手可能抓得低了些，右手的刀又高了些，刀口准准地对着左手小手指，稳稳在第一节手指关节上，狠狠地地割了一道大口子（“稳准狠”是当时对付阶级敌人的要求方式），我扔下刀捂着手跳了起来 ，就见血滴滴嗒嗒地出来了。

旁边有人看见了 ，叫我赶紧回家 ，把手指包起来，我没顾上镰刀，右手捏着左手小指， 三歩并两步跑回家了。

 

家里奶奶在家，我大叫，“奶奶，奶奶，我手破了！”看见我捂着血滴滴的手跑过来，奶奶真是心疼坏了。连忙放下手上的活，先找了块白布把我的手指包好，一边包，一边问我“疼不疼”，被奶奶一问，我马上就觉得疼了，眼泪也要出来了。

 

奶奶给我包好了手，去拿了两个鸡蛋，烧起灶，在锅里放了点豆油，煎了两个荷包蛋，用碗盛给了我，给我补补。

这两个荷包蛋真香啊，一吃手指就不疼了。

说实话，后来再没吃过那么香的荷包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