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林妹妹的鸟

微尘

曹雪芹在《红楼梦》第三十五回中，突然写到林黛玉饲养调教鹦哥鸟的情节，看似突兀，实乃神来之笔！

今天，且来说说林妹妹的鸟。

一、林妹妹的“鹦哥”，到底是何鸟？

能学人话的鸟，大体三类：八哥、鹩哥及鹦鹉。“鹦哥”即是“鹦鹉”的俗称，一般指体型中等的中国鹦鹉。境外的大型鹦鹉，有名气的主要有亚马逊鹦鹉类、非洲灰鹦鹉、折衷鹦鹉、大绯胸鹦鹉、亚历山大鹦鹉。现中国境内有六种鹦哥，分别是绯胸鹦鹉、花头鹦鹉、红领绿鹦鹉、大紫胸鹦鹉、灰头鹦鹉、回声鹦鹉等，常被作为宠物饲养。

“鹦鹉”之名称，在中国可谓大有来头。在我国古代奇书《山海经》中，《西山经》一节有记载：“又西百八十里，曰黄山，无草木，多竹箭……有鸟焉，其状如鸮，青羽赤喙，人舌能言，名曰鹦鹉。”

至于林妹妹饲养的到底是其中哪一种鹦鹉，文中未提供更多细节，不好判断。

二、林妹妹的鹦哥鸟，与林妹妹大丫环紫鹃，是何关系？

紫鹃在此前服伺贾母时，乃贾母手下二等丫环，名字就叫“鹦哥”。贾母将其改派跟随照顾林黛玉后，在第八回中突然出现这样的文字：【黛玉的小丫环雪雁送来小手炉，黛玉含笑问她：“谁叫你送来的？难为她费心，哪里就冷死了我！”雪雁道：“紫鹃姐姐怕姑娘冷，送来的。”】。可以推定，“鹦哥”已被改名字为“紫鹃”。当然，也有人认为“紫鹃”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人，且以非原作的后40回文本中鹦哥其人再度出现来印证，显然理由难以服人。

虽然《红楼梦》中主子给丫环改名并不新奇，如宝玉改“袭人”等人之名，但“鹦哥”之改名，的确值得探究。以往，一直没留意好端端一鹦哥，为何一跟随黛玉，就把名字改为紫鹃了。直到最近，重读第三十五回，才有恍然大悟的感觉，深深折服曹雪芹谋篇布局的厉害！

林妹妹的鹦哥鸟，有人说隐喻神瑛侍者，有人说是为了暗示林妹妹“杜鹃啼血”的结局，窃以为不然，从某种程度看，其与紫鹃就是一回事，是同一意象、同一事物以两种不同形式同时存在，乃“人鹦哥”与“鸟鹦哥”的交相呼应！

何以见得？

1、紫鹃与黛玉的关系。紫鹃对黛玉的深刻理解和坚决维护，绝非简单主仆之谊，而更体现出朋友、知己与亲人之间才有的至情！

在《红楼梦》中曹雪芹对紫鹃的着墨不多，但却给读者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印象。紫鹃作为林黛玉身边的大丫鬟，她没有自己的主体故事，所有故事都是围绕黛玉展开的，但她以自己的勇敢、真诚、多思、聪慧等品性与黛玉结下了大观园中最真挚的姐妹深情。

紫鹃成了贾府中除贾母外少有的真心支持宝黛爱情的人，同时也是极少数真正关爱黛玉的人之一。紫鹃以自己的无私果敢，聪慧率真成了其中为数不多的没有奴性而又个性独特的女孩，高尚有担当！

紫鹃除了平时侍奉身体不好的黛玉汤药、陪她谈天解闷之外，对于黛玉即将到来的婚事以及她与宝玉之间的关系也甚为关心，曾经一度以黛玉要回老家来试探宝玉的情意，却不料竟然使宝玉大病一场。

2、可以合理推论，紫鹃之改名字，与黛玉饲养鹦哥有关。

《红楼梦》中，作者未交待紫鹃为何及何时将“鹦哥”之名改为“紫鹃”，也未交待黛玉何时饲养鹦哥。但从黛玉既养鹦哥鸟，而大丫环又名唤“鹦哥”的情节看，无论是体现对人的尊重，以示人鸟有别，还是方便管理，在称呼上以区分人与鸟，“鹦哥”丫环改名“紫鹃”丫环，也属情理之中，并非只是胡猜乱蒙。

3、黛玉对鹦哥鸟感情甚深，待如朋友，待如知己。

①当鹦哥从架上飞下，吓了黛玉一跳时，黛玉笑骂：“作死的，又扇了我一头灰。”被骂“作死的”，宝玉曾有这待遇被黛玉以这三个字骂过，可见黛玉与此鸟情感甚是亲密。

②黛玉对鹦哥饮食极为关心细致。见：【黛玉便止住步，以手扣架道：“添了食水不曾？”】

③黛玉回屋，即安排将鹦哥放在离自己最近之处，其亲近如此。见：【黛玉便令将架摘下来，另挂在月洞窗外的钩上，于是进了屋子，在月洞窗内坐了。】

④鹦哥既是黛玉调教的对象，也是倾听、排遣其满腹愁闷的无二“知己”。见：【黛玉无可释闷，便隔着纱窗调逗鹦哥作戏，又将素日所喜的诗词也教与他念。】

4、鹦哥鸟身上体现的灵气，说话，动作，对黛玉的“理解”，简直与紫鹃无异。

①说黛玉是养鸟教鸟的绝顶高手，说黛玉的鹦哥是天下最有灵气，最善解人意的鸟，也不为过。

话说字如其人、诗如其人，宠物也是如此！看宠物的品相气质，可知主人的气质学识！一般人家的鸟，无非说得几句“你好”、“你哪个”、“恭喜发财”之类的应景语，略显俗气。黛玉的鸟则有灵气，会善解人意与人良好互动，还会高雅的吟诵诗歌。曹雪芹通过鸟的表现，从另一个侧面哄托歌颂了黛玉的高洁不凡。

这只鸟，可以在主人到来时，立马飞下请安打招呼；在主人进门时，大呼丫环卷起帘子伺候；能猜度主人心意，能发出一声叹息；能将主人的得意之诗作，长遍大段地吟诵，当面逗主人开心！特别是，还能在主人愁闷时，互动解闷。

②鹦哥迎黛玉、陪黛玉、哄黛玉开心等行为动作，不正是紫鹃该做或正做的事吗？

在黛玉进门时，鹦哥甚至直接以紫鹃的身份、口吻安排雪雁的工作：【那鹦哥仍飞上架去，便叫：“雪雁，快掀帘子，姑娘来了。”】，这岂非只是巧合与无意识？

三、鹦哥的出现，同样是曹雪芹伏线千里的创作安排，暗示了林黛玉的最终结局。

鹦哥在黛玉面前，一声长叹之后，接着念那几句痛彻心扉的《葬花吟》诗句，绝非随意与无心。见：【那鹦哥便长叹一声，竟大似林黛玉素日吁嗟音韵，接着念道：“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尽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这分明是通过鹦哥的嘴，强烈暗示了黛玉最终“红颜老死”、“花落人亡”、并可能若王昭君一般远葬异域“天尽头”之“香丘”的结局！

曹雪芹用似乎不通人性、似乎无心的鸟语，来巧妙地提前暗示人物以后的发展走向，又要看似自然天成不着痕迹，于是在鸟叹悲吟之时，让读者觉得不过是鸟语学舌博人一笑而己，不甚在意！就连局中人物黛玉、紫鹃也都不觉且不悲，反被鹦哥逗乐了，【黛玉紫鹃听了都笑起来。紫鹃笑道：“这都是素日姑娘念的，难为他怎么记了。”】。

作者以物喻人、以笑写悲、伏线千里的高超手法，着实令人拜服！

高鹗的续写太俗，后来把这只神奇的鹦哥写没了。可以合理推论，遗失的《红楼梦》后半部中，这只鹦哥将会与紫鹃一道，一直陪伴黛玉左右，并见证黛玉的最终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