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和树獭

李卫英

　　原文题目：《秋天 | 在这个追求效率的时代，我不想那么急》



看了这篇写女儿的文章之后，我很欣赏作者的轻松文笔，同时也赞赏女儿的设计理念，于是我第一次在自己的美篇中复制链接别人的文章。





秋  天

树獭建筑（slothwork architects）创始人

毕业于北京交通大学建筑系

曾在隈研吾建筑都市设计事务所工作6年，2018年于上海创办slothwork architects，专注于建筑设计、室内设计、城市设计等相关工作。

　　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之后，很多朋友都劝秋天给工作室换个名字。这个仅有4人的小小建筑团队名叫“树獭”——一种长年生活在南美热带森林中、行动迟缓、可以倒挂在树上数小时不移动的“懒惰”生物。

秋天曾在Google上仔细查询过：这种懒得出奇的哺乳动物遇到任何事都提不起劲头，懒得进食、懒得玩耍，哪怕是面对天敌，它们的挪动速度也绝不会超过0.2米/秒。也正是这种特质吸引了秋天的注意：“树獭从大约1万年前就开始着力研究与开发自身的节能方式，通过不懈的努力与进化，终于达到了‘懒’领域的全球之最。”

　　电影《疯狂动物城》中名为“闪电”的树獭，图片来源 | 网络。

她拒绝使用带有强烈个人气息的印记去输出设计价值，同样也不想用一个概念化的词语去定义尚未明确最终走向的团队，直觉告诉秋天，“树獭”或许就是那个唯一适合的名字。

朋友们多次替她担心：工作室叫“树獭”，还将英文译作“SLOTHWORK”，业主看到这个名字会不会觉得你们设计做得慢或者经常拖图呢？“但这并不意味我们‘懒’和‘慢’。”秋天始终保持着柔和的语调耐心解释，“能够投入全部生命只去钻研一件事，其实非常了不起。”

SLOTHWORK“更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用一种平和的心态去和外界交流，我们的设计工作也会推进得更为顺利。”

在秋天的日常中，慢节奏总有迹可循。创业之前，秋天曾在隈研吾设计事务所工作了六年，实习期也是在那里度过，“等于说这是我唯一工作过的地方。”她来到东京工作室的第一天，事务所正在与业主签订合同，直至之后的六年，她只完整地跟进了这一个项目，也就是后来的上海船厂旧址改造。尽管没有与其他事务所比对的经历，但在隈研吾事务所的日子仍令秋天感到收获颇丰。而从她的言语中我们得知，这家享誉国际的大师事务所，竟是以“低效”著称。

　　秋天在隈研吾事务所时参与的上海船厂改造项目“在很多事务所中，可能大家都会按照前期、深化、商务沟通等不同分工各司其职。但在这里，即使是一个普通设计师也要去和业主谈商务，还有概念设计、效果图和后期深化图都需要同步完成。我觉得这种‘低效’其实非常好。”刚入职没几年，秋天就参与了上海船厂项目的扩初图。此前她完全没有接触过这个领域，那些扩初图纸里的节点图在有经验的建筑师手中，可能几天就能轻松完成，而她则需要一点点查资料多花好几倍时间。然而任何一个项目的推进并不会为新人们做出让步，很长一段时间里，秋天每周6天都会在上午10点开始工作，然后赶晚间末班车回家——在东京，末班车通常都是深夜12:00或者1:00停运。如今回想起来，她感叹那段经历虽然辛苦，却也令自己倍感充实和满足。

　　上海船厂模型和落地效果的对比

不去极尽追求建造速度，就有可能从很多细节上进行打磨。秋天回忆自己参与的上海船厂项目“基本上所有与项目相关的节点都画过，有时候还会做1:1的节点模型”。这也是许多日本设计师的惯常做法：没有标准化的施工节点图集提供，每一处墙、顶、地的处理方式，乃至一个扶手、一个转角都会贯穿设计师其独有的设计语言。这种精细作业的模式，潜移默化地帮助秋天深入到项目流程的各阶段，并了解到如何把控项目的整体品质。“很多设计师如果只是做方案，完成一张漂亮的效果图，再过两三年等到项目建成，会发现实际效果与方案长得很不一样。”她实习期参与了九州文化中心和阿里巴巴两个项目的方案后期阶段，等到项目竣工，已经是两年半之后的事情了。那时秋天刚正式工作，她发现这个项目经过两年多似乎没有什么进展，就带着疑惑去询问当时的负责人，负责人的话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们这两年的忙碌，就是为了让项目和方案长得一样。”

　　无处不瑜伽



离开工作回归生活，秋天也同样崇尚“SLOTH”的状态。她有一项“和吃饭差不多重要”的爱好，就是瑜伽。“平均每周会练习5次，每次1-2个小时，这个状态已经保持了五六年。”秋天最初入门学习瑜伽是因为身体，早年高强度的工作诱发了颈椎病，出现了手臂发麻的情况。在尝试练习一段时间瑜伽以后，症状竟然得到缓解直至消失，久而久之便坚持到现在。这种动作轻柔、需要配合呼吸吐纳的运动来源于印度，讲求调息的同时也需要凝神静心，意外地契合秋天一贯而来的温和心性与状态。“我的员工常说我的心态特别好。有时候面对一些工作上的‘无理’要求，我会花很长时间去打电话解释清楚。”她说这是瑜伽练习带来的改变，“让我能够更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用一种平和的心态去和外界交流，我们的设计工作也会推进得更为顺利。”将自己打破“不论是材料还是设计，我们都在尝试寻找属于自己的风格和手法。”

秋天小时候在日本生活了很久，初中毕业回国时几乎不会讲一句中文。等到升学备考，高考作文成了她考学阶段最大的痛苦来源。那时，指导她复习的语文家教告诉她：高考完还不算结束，上大学后可是要写论文的。

听家里的长辈说学建筑不用写论文，只要“画画”就能轻松毕业，而她本身也特别擅长理科与艺术，最后便报考了建筑学专业。“等学进去后我发现，建筑学还真挺有意思的，于是一直坚持了下来。”

她早早就将人生规划得清楚，甚至是怀抱着“一定要开自己的事务所”这个想法进入了隈研吾事务所开始实习。在之后的六年中，秋天完整经历了一个大型项目从零开始到竣工的全过程，以及两三个项目的管理工作，后来她想：或许可以跳出眼下这种稳定的状态尝试看看。

　　设计作品：家具集合中心厂房改造

脱离隈研吾事务所光环保护的感受陌生而新鲜，事实上，这是个需要由内而外将自己打破的过程。

无法像过去那样基于全然的信任进行合作，秋天此时直面的很多业主可能都并不知道隈研吾是谁。“首先要去获得业主的信任，这是我反思这两年经历觉得最重要的一件事。”她表示早期遇到很多设计受阻的问题都和沟通有关。

是一位共同练瑜伽的朋友提醒了秋天，一味地强调专业有时候并不能解决问题，“她本身是一个瑜伽馆老板，所以非常能理解业主想要的结果。”当固有的规则一旦被打破，秋天发现很多进程都推进得特别顺利。“现在我经常会和同事们说，比起设计师我们可能更得像是一个咨询师，更多是要学会倾听业主到底想要什么，在这个基础上再进行提案，这是个非常重要的过程。”

　　设计作品：日料店

“树獭”完成的第一个项目是家日料店，秋天坦言那时设计手法还带有很明显的“隈研吾标签”，“从铝百叶吊顶和整体色彩把控上看，仍然受到隈研吾先生设计手法很大的影响。”

如何打破这层桎梏，是秋天要和“树獭”共同面对的挑战。

她最为期待的作品将于今年夏天竣工，“这是我从2012年工作至今，第一个从零开始的建筑设计项目。”在这个仅有300平米的温泉空间里，秋天倾注了很多思考与期待。

江西石城县大畲村，当地人均收入不足两千元，连高铁都还没开通。业主考虑在这里打造一片大型温泉设施，而秋天他们要完成的，是旁边一个小型附属温泉。

　　设计作品：大畲村温泉项目

　　已经初具规模的建筑

“业主之前去过几次日本，非常喜欢当地传统的日式温泉，所以希望能将它原汁原味地带到当地。”非常熟悉日本生活的秋天发现，由于中国的施工方式和施工工艺与日本差别巨大，建筑材料也并不相同，将这样一个独具日本韵味的温泉直接植入，可能未必适合当地生活环境。“日本有一个设计理念是‘就地取材’，如果我们能深度挖掘当地材料并让它的价值最大化，其实就与许多日本传统建筑师的思路达成一致了。”取其设计之意而不取其型，秋天和业主沟通后，最终决定以这样的思路展开设计。

　　就地取材利用红土做材料石城县盛产红土，许多村民的房子都是用这些红土直接夯造出来的，于是秋天和团队就选取了颜色好看的红色土壤作为设计的基础材料。在基地北侧有一个小小的悬崖，因地势陡峭少有人经过，所以保留下来很多绿色青苔。“这恰好与业主追求的日式传统田园中的青苔特别相似，我们就想，一定要把这片景观放进设计中。”于是北边被打造成了一个可以观赏绿色植物的庭园，人们坐在被红色围合的空间里休憩，满目都是青翠欲滴的绿意。

　　被保留下来的青苔

项目体量很小，但秋天和团队通过两个平面上的几何形体旋转，借由空间错落设计了3种不同体验感的空间：有用暗红色夯土营造的洞穴空间、有观赏近景的开敞空间、还有可以观赏远景的形似帐篷的半封闭空间，“无论是站着、坐着或躺着，我们都希望能营造出这样一个空间，让客人在里面体验和日常截然不同的氛围。”

　　建筑模型及内部空间展示独立以后，秋天发现原本在大型事务所里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工作方式，而现在他们的路子更“野”，接触到的人也更加多样。“我觉得这是件好事，不论是材料还是设计，我们都在尝试寻找属于自己的风格和手法。”“想要把事情做好，就应该慢下来”

“虽然施工图交上去，一切都好像有了结果，

我们还是会去反思能不能在此基础上再有一些进步。”

2018年离职之后，秋天给自己放了个长假，她去印度待了一个半月，专门学习瑜伽。

印度具有其独特的宗教背景，佛教、伊斯兰教等各类宗教文化汇聚在一起，覆盖了每一个街区。走在城市中密密麻麻的街头小巷里，宛若穿行于一个巨大的迷宫，无论是宫殿寺庙还是普通住宅，都能让秋天体会到异域风景的多彩美妙。

“我在这里认识了很多印度建筑师朋友，他们的作品无论是从色彩还是材料的把控上看，都更加自由开放，或许和他们自小成长的环境有关。”天性热爱缤纷色彩的秋天，也被启发产生更多对色彩的研究和追求。

　　在印度感受异域风情和当地建筑师的工作状态

早在隈研吾事务所工作时，秋天便深刻感受到了隈研吾先生对色彩主次性的把握，“他常常会在色彩上做出区分，让整个表面变得更具立体感。”除此之外，秋天还会将关注点放在色彩的搭配以及光泽、层次上。

“如果在建筑事务所呆久了，就会习惯用黑白灰色，木地板、白墙再加上钢筋混凝土就结束了。”秋天永远无法接受在设计中的惰性思考，“因为你知道使用黑白灰不可能失败，而红和绿搭配就需要花费更多时间研究。饱和度多少才比较合适？深绿还是浅绿好看？如何实现色彩过渡？从某种程度上说，只喜欢用黑白灰，其实是一种偷懒行为。”

　　在项目现场调试材料

在做江西温泉项目的红色地面时，她和团队为了调试出最佳效果的红色混凝土反反复复实验了无数次，“要一点点往土里加氧化铁，多一点不行，少一点也不行，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再让工人往表面涂上一层反光漆，这才是一种最理想的状态。就像完成一个手工作业。”

拥有了自己的工作室以后，秋天和团队喜爱研究的事情很多，除了色彩，他们也关注材料质感、空间尺度、使用体验，还会利用每一个机会制作建筑模型或者完成设计实验。就像他们说的：“一个好的建筑作品，不应该仅仅停留在竣工拍摄的一刹那，而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周边的人喜爱、让动物们也想去触碰、成为多次被惦记着的地方。” 

　　团队通过各种模型进行项目推敲

“十年前有一位前辈无意中跟我说过，‘设计在差不多做完的那一刻，才是刚要开始的时候’，这句话我一直牢牢记在心里。”并非追求高效与快速，在“树獭”，秋天和团队始终拥有自己的设计节奏，试图以思考激发出更多创造。“虽然施工图交上去，一切都好像有了结果，我们还是会去反思能不能在此基础上再有一些进步。”

故事回到开头，听完朋友的建议秋天也产生过犹疑，她想究竟要不要把“树獭”这个名字换掉。是一位正要委托的业主帮助他们坚定了信心，她告诉秋天：“这个名字很好，你们不用换。现在所有人都在追求效率，但想要把事情做好，就应该慢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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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由秋天提供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编辑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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