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花盆种春秋——邓静闲文

邓静（小白杨学堂）

工作室的阳台，摆放着一口棕色的大花盆，长80厘米，宽40厘米，高50厘米，里面的泥土一半来自花鸟市场的花肥土，还有一半来自蟠龙山脚的山泥。如今，里面长着一棵高大的幸福树，还有一株矮小的柑橘苗，两株吊兰草。

幸福树约两米五高，树干弯曲着向防盗网外倾斜，大部分树冠伸向阳台外，十九楼的高空，阳光匮乏的阳台，这株幸福树拼命向外获取阳光和雨露。有一次，楼下住户投诉树上滴水打湿人家晾晒的衣服了，于是相子毫不犹豫地把树冠截断大半。开春后，树冒出枝芽，郁郁葱葱的树冠长得比之前还要饱满。耸立在闹市区的高楼，远看像灰色的马赛克，闪烁着冰冷的色泽，这一株幸福树探出头的一团绿，在水泥钢筋的质地上增添了草本的柔和，在喧闹中增添了一丝宁静。

那株柑橘苗生于去年冬天，柑橘大量上市的时节，相子经常在阳台吃桔子，随口把果籽吐在花盆里，种子在花盆破壳而出，长成了一株碧绿的幼苗。这让相子很惊喜，用心呵护，还郑重地向我许诺：三年后吃蜜桔。

这口花盆呆在阳台有六个年头，铁打的花盆流水的植物，盆里的风景那是换了一幕又一幕。最初，相子花大力气从山脚去挑土，心里憧憬着一片竹影娑婆。竹子形态文雅，有花中君子的美誉，与“足”谐音，给工作室添福气雅气。因此这花盆的第一茬主人是几株亭亭玉立的翠竹。竹叶风吹有声，光下有影，闻之有香，清新可入画，帘上留妙笔。可惜美景不长，竹子得了虫害，叶子曲卷萎黄，渐渐没了生机，遂忍痛连根拔起，换上好养的幸福树，从此，这棵幸福树就在花盆占据了核心地位，花盆余地还可以种点其他的。

乡下亲戚从老家背来一袋玉米，吃了好几天，最后剩下一个瘦瘦的玉米，上面的玉米粒稀稀疏疏的，我索性剥下几粒洒在花盆里，过了不久，有一颗玉米粒发芽了，慢慢长到了一米高，还从腰间冒出了一个苞谷，顶着一簇红缨丝，模样蛮可爱，来工作室学习的孩子，都喜欢给它浇水，用手去摸摸那稚嫩的果实。这来自家乡的玉米，形影孤单地站立在十九楼的花盆中，看着那弱小的身影，我能感受它的乡愁，遥想故乡的田野上，大片摇曳的玉米林，从腰间甩出肥胖的玉米棒子，在乡野拉开一场盛大的腰鼓舞，喜庆的气氛四处流淌……

玉米株苗生长了三个多月，我估计它唯一的玉米棒子该成熟了，就摘了下来，扒开一看，玉米粒没有成形，只能整个扔在热汤里，增添点玉米味吧。

拔掉了玉米秆，花盆又空落下来了。清明时，相子从三江侗乡深处带回了一斤野生藤茶，还有几棵根部还带着泥的茶藤，栽在花盆里。野外的环境再恶劣，这茶藤都葳蕤生长，年年弥漫茶香。这花盆的泥土再肥沃，茶藤都没能存活，不出一周，就枯萎了。春天，相子又补种了红薯，同样是来自三江侗乡，高山花心红薯品种。花盆开始热闹起来了，两个月后，红薯叶倔强地铺满了所有的空地，夏末，繁茂的叶藤中冒出了几朵紫红色的红薯花。我们看得喜上眉梢，盘算着收成够打一个红薯窑吧。待到入冬，我再也按捺不住，把花盆翻个底朝天，挖得了八九个瘦小的红薯，每个比大拇指稍微大些，切开，没有艳丽的花心，白生生的一点肉，根本吃不了，又是空欢喜一场。老爸说：“这花盆不接地气，难种养东西。”

春节，工作室安静了十来天。我回到工作室就直奔阳台，惦记着给花浇水。透过玻璃推窗一看，我大吃一惊，一只老母鸡正在大花盆里啄食那两株吊兰，吊兰被母鸡当饲料吃得差不多了！哪里来的母鸡？我猜想是隔壁家待宰的母鸡从阳台防盗网钻到咱家来了。阳台的鞋柜上一地鸡毛粪便，两个小花盆被打翻，我气不打一处来，正准备去邻居家拍门投诉，这时，听到有人敲门，一开门，就看见邻居大叔怒气冲冲的脸，他说：“你们家的母鸡经常跑到我们家的阳台叮花，我那几盆名贵的肉肉都被吃光了！”“我还以为是你家的母鸡呢，搞得阳台一片狼藉。”我回答。我们都纳闷这只母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阳台被防盗网包围着，只在杂物柜的上方露了一小块长方形的天窗，难道这只看上去笨拙的小母鸡，是从天而降，从二十楼上飞下来的？我们把母鸡送到了物业。

回到工作室，我在大花盆里发现了一枚洁白的鸡蛋，这应该是一枚初生蛋，我突然有点后悔把这只鸡送到物业，它这么倔强地逃生，应该给它自由。赶紧打电话给物业，小母鸡已被一位大妈领走了。这迷一般降临的母鸡，我难以想象它是如何扑棱着翅膀从高空飞降，准确地找到那小小的天窗，转弯而入，在阳台靠吃花草顽强存活了近十天，还诞下一枚小巧可爱的鸡蛋。直到有一天，一只大山雀从我家天花板下方预留的空调管道扑通摔下来，摔到木地板上，我才相信母鸡的神奇求生，那个空调管道只容得下一根排水管，一尺多深，里面的蜘蛛网上残留了小虫，这只大山雀要从空中准确飞进洞里吃虫子，是很不容易的，为了觅食为了自由，小动物们的本领不可思议。

小母鸡的初生蛋我留了很久都舍不得吃，有时拿出来做道具给孩子们上课，告诉他们，所有的生命都追求自由，无论是多么温顺多么笨拙的母鸡，一旦爆发了强烈的求生欲，会振翅高飞。

六年来，这方花盆种过美丽的竹子，朴实的玉米、红薯、藤茶，还收纳了一只逃难的母鸡，承载了一枚洁白小巧的鸡蛋。我突然发觉，这花盆像是工作室的缩影，我们怀揣着不息的热情，认真地播种每一粒种子，每一株花草，在其中憧憬，耕耘，有惊喜，有失落，有回味，种出了岁月的风景。

阳台的幸福树

从天而降的小母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