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过早的经历苦难,会让孩子更快成熟。原本与年龄不相称的那份懂事,让人看着会很心疼。杨洋就是这么一个孩子。</p><p> 杨洋是谁?一个广西河池山区先天患有眼疾的孩子,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世上的缘分就是这样,有些人注定是要出现在你生命里,给你的人生增添一份色彩。杨洋就是我人生里不可缺少的色彩。认识他也是机缘巧合。最开始也是一个做公益的小学同学找到我。说是帮问问看我认识的人,像杨洋这样病情的孩子,有没有治好的希望。我找摄影的朋友问一问,真有医院的朋友告诉我这是什么病,然后一来二去的联系上广州的眼科医院给杨洋手术。当然,手术和术后的费用对这么一个农村家庭是个天文数字。而且,杨洋只有一只眼残疾,如果靠学校申报可能也要等到猴年马月。说不准,如果不是遇到同学的供职的公益机构去学校排查。他就带着这只病眼长大了。</p><p> 手术前夕同学带着杨洋母子一同来到广州,由于手术要做术前检查,要排期。我约同学吃饭,同学说不好放杨洋母子在酒店,她们母子俩第一次离开农村来这边。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安排他们一起吃自助餐。看到杨洋的时候心里一颤。明明都四年级下了,这孩子矮小得像个学龄前儿童。一米二不到,40多斤。瘦瘦的像个木偶人。我有个跟他同岁的儿子。平时我都觉得自己的孩子瘦。跟杨洋一比,儿子快有他两个重了。</p><p> 这是我同学,你就叫他“涛哥哥”吧。同学说。涛哥哥好!杨洋不好意思小声的叫到。他妈妈只是憨憨的点了点头。</p><p> 我把杨洋往身边搂了搂,仿佛楼到一只瘦弱的雏鸟,完全没有发育开的样子。趁还没开餐,我说“涛哥哥”带你去买个礼物吧!吃自助餐的商场只有一家玩具店。我问杨洋,你喜欢什么?杨洋说我喜欢消防车。我买了一个变形金刚的消防车。我说这是变形金刚,知道什么是变形金刚吗?杨洋摇摇头,他那只好奇的病眼很扎眼。我又一阵的心疼。想想城市孩子对这些玩具都烂熟于心,这孩子却一点也不知道。买完玩具,该好好吃饭了。我和同学都在拼命战斗,可是两母子却基本没怎么吃。我跟杨洋说,这些是随便吃的。杨洋却说,我不喜欢吃肉。母子俩很小心,怕给我添负担。</p><p> 一顿饭下来,杨洋也就跟我熟了。我才慢慢明白他妈妈不是不着跟我说话,是基本说不了一句完整的普通话,多数是要杨洋跟我们沟通。杨洋的普通话也有时不太灵光。这期间杨洋一直没有动那玩具。你不是喜欢消防车吗?我说。弟弟也喜欢,等弟弟一起玩。他说。</p><p> 手术那天我专门买了一套文具、书包过去给他。去到医院杨洋已经推进手术室了。从上午一直等到下午。我买给杨洋妈妈的盒饭和水她都没怎么动。等杨洋从手术室推出来,病眼上包着纱布,他在麻醉剂的作用下昏睡。我们几个大人小心的护送他到病房。条纹病服对他来说有些大,让我想起《穿条纹睡衣的男孩》里那个集中营里的小孩,也像他一样的瘦。脸上带着跟年龄不相称的早熟。我把他小手放在我手心里,告诉他我们在身边,他很快就会是一个健康的孩子了。那一刻病房窗外的光既安静又明媚。仿佛给杨洋的人生点燃了希望的光。</p><p> 同学给我看杨洋他们那个地区的经济状况。可以说是触目惊心。有些家庭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没有一个像样的门。至于杨洋家,妈妈带着6、7个孩子。每顿饭几乎都没什么荤腥。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同学说,我们也只能帮他把眼睛治好,让他成为一个健全的人。起码,人生多了一点希望。</p><p> 我最初的映像,杨洋母子不是那种卖惨出卖自尊的人。我留了电话给他妈妈。我说以后来复查找我吧!</p><p> 过了三个礼拜,杨洋回来复查。他妈妈跟他住上一次跟我同学一起住的七天酒店。从火车站到酒店他们只敢打车,生怕迷路。那一天我在深圳参加影展,杨洋兴致勃勃的利用酒店的wifi跟我视频,跟我说,涛哥哥你看我好了,我好了。他眼睛看上去比第一次确实是好多了。而彼时,我跟小六在深圳的饭店等位。4G的信号很差,我和小六也只能嘿嘿跟他傻笑几声。可心里还是暖暖的。</p><p> 又过了三个礼拜,杨洋妈又带杨洋到广州复诊。同学在网上给她挂了号。见到他们的时候,我似乎感觉到了他们的拮据。杨洋和妈妈为了省钱。先坐了拖拉机从村里坐了4小时到镇上,又从镇上坐了4小时的汽车到市里。再坐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硬座到广州。母子俩仅仅共同吃了一盒5块钱的方便面。一见面杨洋还是穿着上次见面穿的橙色T桖,跟我熟络了见面就跑过来抱我。他妈妈看上去疲惫极了。乐得见杨洋粘我,好像跟杨洋说了一句瑶族话,然后回房间睡觉了。 </p><p> 一听见出去玩,小孩子精神头就来了。我说杨洋你想去博物馆还是科技馆还是动物园呢。杨洋说我想坐船。从来都没坐过船。我们在珠江上坐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去看广州塔看沙面去北京路。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还是给他点了有肉的菜。彼时已经过完了暑假,我说你们暑假怎么过?他说在家干活。干什么活?我问。砍柴、捡柴、挖野菜,他说。你们平时吃肉吗?我问。我们不爱吃肉,吃了恶心,我爱吃野菜,杨洋说。我暗自叹气,在发育的孩子,没得到很好的营养,难怪那么瘦。杨洋起身给我买了一瓶两块钱的矿泉水。我接受了。原来他临出酒店妈妈给了他一张二十元的纸币。我接受孩子的回报,因为那是他的自尊。是他觉得要对我有回报。杨洋自己没买水。我让他先喝了一点那瓶矿泉水,他说酒店有,他回去喝。</p><p> 我们去博物馆看恐龙,杨洋问东问西的。兴奋极了。一直抗拒拍照的杨洋要我给他拍照,他说弟弟没看过恐龙。我问他给他的书包、文具、玩具还喜欢吗?他说,书包给妹妹了,玩具给弟弟了。我有些失望。我说,你不喜欢吗?喜欢,我们一起玩的,他说。可是我来过广州,他们都没来过。就给他们吧!我是哥哥,我是老大呀,他说。似乎我们以为礼物一定要收礼物的人本人使用才合理。但其实这孩子太早熟。也许这些我们看做理所当然的事,在他却是另一种分配。在他看来,就是一个哥哥的担当…那一天陪他们检查完我护送他们搭地铁去火车站,我反复告诉他们这样会省很多钱,起码他们母子的饭钱能省出来… …</p><p> 第四次见杨洋,天有些稍稍凉了。他还是穿着第一次复查穿的橙色T桖。我带去了自己小孩的衣服。原本都是小孩穿不得还有点新的衣服。他穿着正好。这一次他们是到市中心的分院拆线。还是坐绿皮火车来。这一次直接从火车站到医院。打车,怕迷路。杨洋身上一股方便面的味道混杂着绿皮车厢里那些古怪的味道,汗味、饼干味、脚臭味,总之非常的不好闻。我悄悄的给他们定了房间。利用朋友圈结结实实砍下一半的价格。这样子下一次他们母子俩来我又可以多管他们一次。除了跟我聊天的时候显得开心。多半穿着病服等着拆线的杨洋都是郁郁寡欢的,甚至皱着眉头。毕竟一次一次的舟车劳顿,光是交通费也是他们家不小的开销。我买了盒饭和水,劝他们无论怎么样都多吃点。拆线依然是全麻,医院的程序杨洋妈妈完全配合不了,沟通不到。竟然有很多时候,那些只顾着工作的大夫以为杨洋是我自己的孩子。我也就笑着配合完全程。后来缴费的时候我也默默的去把费用缴了。只求他们不要觉得这是施舍。看做只是善意的帮助而已。我抱着麻醉的孩子打车到酒店。到的时候他有些醒了。后来酒店老板听我说是帮一个山区的孩子,又退了点钱给我。</p><p> 酒店登记的时候我才发现,杨洋妈并不大。大概十几岁就生了杨洋。难怪她很难跟我说上几句话。几乎都靠杨洋跟我沟通。我反复跟她说希望她多让杨洋读书,只有读书以后才有出路。读完初中看看条件允许还是让孩子学门技术。我知道即使我资助他,也会沦为其它孩子共享的“资源”。我的能力有限,这一点还是要父母都能想明白。阳洋妈跟我说他们要去火车站跟阳洋堂哥汇合,他堂哥在广东打工要回去了。我问她堂哥多大,杨洋说十六了。我深深担忧这孩子的未来。他会不会过个两三年也出来打工养家?过个五六年也要成家生子?这样子看似早一天自立,殊不知这样的自立只能让贫穷的家庭更穷。一点技术没有靠出卖廉价的劳动力挣钱。十几岁就生子养家。为父母贴补家用。其实只是杯水车薪的挣扎。我希望他们来过多次广州后有所触动。能在拓展视野后思考去实现更好的人生。</p><p> 然而, 过早的经历苦难,会让孩子更快成熟。原本与年龄不相称的那份懂事,让人看着会很心疼。杨洋就是这么一个孩子。他生长在贫瘠的原生家庭里。家里几亩薄田靠母亲操持。一堆弟妹要他带。家里没什么荤腥,梁上的腊肉也是到过年过节才能吃上一点。爸爸和叔叔都在工地上卖苦力。以后自己长大了也可能要走这条路。他那单薄的肩膀也要去扛起家庭的重担。要帮妈妈带好弟妹,让爸爸放心。每每在我眼前愣神的杨洋总让我恍惚。一个不足一米二,四十多斤的孩子。他觉得治病让父母负担更重了。尽管治疗费用得到了资助,可是来来去去的车费也花去家里好多的钱了。他要懂事,不再增添父母的烦恼…无一例外的,我送他的衣服给了弟弟穿了。</p><p> 第五次来广州,杨洋和妈妈要求当天就回去。此后一年,三个月检查一次。用一些药物。就可以恢复了…</p><p> 每个学期结束,杨洋会到乡里有wifi的地方跟我视频。过年他也跟我视频。我很开心。原来这孩子一直没忘记我。</p><p> 昨天,这孩子给我发来毕业照。六月,孩子小学毕业了。他跟我视频,个子没高多少。可脸胖了!还穿着那件橙色T桖。</p><p> 在帮助杨洋的过程里,我也得到了朋友们的支持与鼓励。我们小心的呵护着这孩子的自尊。他和妈妈不是卖惨出卖自尊的人。他们宁肯不喝一滴水,仅吃一盒方便面也没跟我说渴了饿了。我都看在眼里,我明白他们不想让我用同情的眼光看他们。我觉得我的帮助其实也是在净化自己。他让我明白,无论我们的生活有多不堪,只要不卖惨都不会有人看轻你。</p><p> 杨洋是一个独特的存在。之所以从2018年到现在,我一直不愿意写他。是我想保护他那份自尊心。而现在又决定写出来,是他的眼睛已经完全好了,他已经是个健全人了。再不写这些,也许有一天我就忘了这份感动了!这孩子突然就大了,他依然没忘记我。再过两个月他要去乡里读初中了,我该怎样继续帮助他呢?</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