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了

tiger

上课了上课！起立！同学们好！老师好！“大家好，我是来自上海的魏老师，这学期教大家数学。” 完美的开局一分钟，但之后的大部分时间里，效果却不怎么完美。讲台上的和讲台下的都还没有进入自己角色，站在讲台上的人，第一次面对四十双好奇、惊讶、天真的眼睛，事先准备好的教案不知道从何说起，而讲台下的四十个神兽则经过漫长的假期，早已把课堂的规矩忘得一干二净。不得不时时停下来，弹压几个上蹿下跳的皮猴、点化几个空然入定的沙弥、安抚几个哭啼告状的窦娥，四处灭火、四面楚歌。就这么闹哄哄、乱糟糟地结束了自己人生第一次课堂教学。 初到这里，还是春寒料峭时，正值新冠疫情期间，学校没有开学，停课不停学、线上教学对这里来说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景。少了课业束缚，山村孩子光脚穿凉鞋满山遍野地奔跑着、欢笑着，尽情挥洒释放天性，一个沙堆就是游乐场，一块木板堪比乐高，田野里、山坡上、戏台前，孩子们总能找到自己快乐的源泉。渴了对着水龙头喝几口，摔破了皮擦干净血迹继续玩耍，玩累了就在草丛里、土堆上躺着休息，那么的自然、随性、旺盛，如山中不知名的野花，柔弱地生长在贫瘠陡峭的山崖上，自由绽放于冷风寒雨的时节里。这种返朴归真的天然之美和顽强坚韧的生命张力，在城市同龄孩子已鲜有所见，实为珍宝。 那时因承担其他扶贫工作任务，尚未开始执教生涯，故对山区孩子的印象自然带着柔光滤镜，赞赏良多，唏嘘良多。殊不知，自由无邪、精力无限的另一面则是课堂教学的梦魇，第一节课后嗓子冒烟、声带嘶哑、肝火上升，才明白为什么这里的女老师个个都带着“小蜜蜂”（扩音器）上课，实乃当头棒喝的加持利器，窃慕之。 教学还是要继续的，除了极个别的几个，大部分孩子上学期所学基本都还回了老师。在这个受疫情影响的超长假期里，有些孩子一直与爷爷奶奶在一起生活，甚至已经不会说汉话了，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四、五年级的英语重教“A、B、C、D”，二三年级要学“啊、波、刺、得”，一年级的则是汉语口语对话，甚至基本的健康生活习惯都要手把手地培养，洗手、剪指甲、刷牙、保持个人清洁卫生，从一点一滴的小事开始教他们。 不知不觉中，自己的语速开始放慢了，心开始平静下来，习惯于蹲下身子和孩子平视交流，用心观察每个孩子的性格喜好，用最真诚的态度赞扬孩子们的每一个小小的进步，孩子每一次的正确回答，都发动全班所有人一起掌声鼓励。慢慢地，上课举手发言的从前两排扩展到第三排、第四排；原本一直低头的羞涩女孩会抬起头举起手，勇敢地走上黑板演算；曾今不做作业的皮大王也第一次拿到了“A-”，双手捧着领回作业本，洋洋得意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前两天，一次课堂练习期间，我突然感觉今天好像哪里有点不一样，看了半天，想了半天，发现全班大部分孩子都在低头计算着书上的习题，课堂里少了往日的喧嚣吵闹。 这段时间里，这个班的孩子和我自己，都得到了一些，改变了一些，这其中，也许我的收获和变化还要更多一些。 来这里教书快一个月，对这里孩子的印象最深的是他们的眼睛。明亮、干净、纯粹，如一眼清泉般透彻见底，快乐、忧伤、欢喜、迷茫，所有的感情都触手可及，无遮无拦。为了整肃课堂纪律，一开始也曾学着用自己儿时小学老师的方法，色厉内荏地挥舞着教鞭吓唬他们，但看到他们的眼睛，看到他们如受惊小鹿般的神情，“大灰狼”实在演不下去，只能敲敲讲台，权当惊堂木使，初始时对孩子们摆出的“凶残”人设，在他们心目中日渐坍塌。下了课，在教室里稍作停留，身边就会被一群孩子围得严严实实，有几个胆大的甚至凑上来，一脸坏笑地问老师你怎么不打我们呢？为维护权威，扬起教鞭做击打状，几只小兽立即鸟兽散，留下银铃般笑声洒满一地。 一天，一个孩子问我，“老师你要教我们到什么时候啊？”，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睛，我迟疑了，不知该如何作答，也许我已经走进了他们的心里，但毕竟他们还小，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绝大多数会渐渐淡化这段感情，模糊我的样子，继续健康快乐地成长，但自己却害怕让他们也走进我的内心，成为自己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不是不愿，实为不敢，担心到了分别的时候，自己能不能面对这一双双黑黑、明亮的眼睛，狠心背转过身，毫无牵挂地离开，事了拂衣潇洒而去。想了一会，才一字一句地回答她：“老师会像其他关心你的人一样陪伴着你们、关注着你们，直到你们长大。 昨日是周末，放学后，孩子们邀请我去山里摘野杨梅，带我去他们认为长有最好吃杨梅树的山顶，虽然自己一身蚊子包，一身泥水地回来了，但这些野杨梅，真的很甜！ 二零二零年六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