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几十年过去了,燕窝里依然保留老样子,一座三层半高的办公楼,外墙虽然装饰一新,但还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县城办公建筑模样,方正简洁的门楼两旁悬挂鲜红的标牌给燕窝里带来几分庄重与神秘。办公楼背靠着一片茶山,正面有一近似椭圆形的池塘,莲荷已发出新叶,正应了那句“前有照,后有靠”的吉言。办公楼后面散落着几座平房或二层小楼有点陈旧了,青砖小瓦,房顶上设有气窗,这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最为时尚的公用建筑式样。小城依然热热闹闹充满活力,山是她的骨骼,小河是她的血脉,街上的人流是她的细胞,那么燕窝里便是她的心脏。</h3> <h3>燕窝里不知迎来了多少批新人,一批一批的迎来,又一批一批的送走。迎来时一番热闹一阵欣喜,走时悄无声响,音讯难觅。有的走了,还常回来看看,把她作为人生旅程中的一个精神家园;有的人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了,这儿好像是他们飞向远方的起跳板。呆在这儿,短的三至五年,长的十多个春秋。燕窝里如孵化雏燕的小巢,有的在这里长大,展翅高飞了;有的似乎永远没有长大,飞出后便折翅跌落下来了。</h3> <h3>燕窝里最早是中国茶叶改良场,现在保留的几幢陈旧的小楼,据说是为了留住一个时代曾经的荣耀与辉煌,留住一代人的记忆与惆怅。1875年,余干臣从福建解甲归田,在西路历口一带改制红茶,几乎同时,胡元龙也在南路平里制作红茶。铁观音有一个“王说”与“魏说”的故事,那么,祁门红茶也就有了“余说”与“胡说”的传奇。直到1915年巴拿马万国博览会,祁门红茶力压群芳获得金奖,这一下惊动了当时的北洋政府,随即决定在祁门选址成立茶业改良场。<span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1915年,受北洋政府的派遣,陆溁在安徽祁门南乡平里村建立农商部安徽示范种植场。1917年,改名为农业部茶业改良场。1936年,迁至燕窝里。这是中国第一家国字号茶叶科研生产机构。</span></h3> <h3>当时燕窝里还是一片荒山,中国茶叶界最为出色的一代人在这里艰苦创业,流下了辛勤的汗水,他们披荆斩棘,开荒种茶种树,一垅垅茶墒就是一条条地形等高线;一根根之字形道路穿插在茶园其间,这是力学原理应用于茶叶采摘的经典案例,因为这样上山采茶最省力;一排排枫香树干挺拔,枝叶繁茂,套种在茶园里,为茶树遮风避雨,洒下一片荫凉。他们在这个最为偏僻、交通状态最差的深山小县里开辟了一块全国最为标准化的茶叶试验研究基地,也培育了具有地域特色的祁门槠叶茶新品种。他们是中国茶叶界的拓荒者,他们为中国茶叶事业特别是祁门红茶的繁荣发展与进步,艰苦奋斗,呕心沥血,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他们的名字一个个如雷贯耳,他们是㓋潆、吴觉农、胡浩川、冯绍裘、庄晚芳……</h3> <h3>从1949年到1985年,祁门红茶的生产与销售归属于国营,作为国家大宗出口商品换取外汇以支援国民经济事业,或作为国礼用于外交事业,其间获得诸多奖项和荣誉,那是祁门红茶最辉煌最荣耀的时候。改革开放后,茶叶市场渐渐地放开了,个体与私营茶厂像雨后春笋般地在成长,不知何因,祁门红茶却在市场中失去了往日的雄风,渐渐地滑向令人担忧的低谷。</h3> <h3>2002年我来到祁门,来到燕窝里。燕窝里早已成为县委大院了。茶业改良场也搬迁到马路对面的一个小院里,也早已易名为安徽省农科院茶叶研究所。当时的所长叫周坚,上海人,大约上世纪60年代末下放安徽,在安徽劳大毕业分配到祁门。由于组织关系在地方,我们彼此有了交往,也因为我们同是单身汉,有了更多的共同语言。周坚,中等个子,脸色红润而有光泽,为人仗义豪爽,做事周到干练。那时城区建设热火朝天,燕窝里那片茶园成了吃香的唐僧肉,为了保住这块珍贵的基地。为此,他不知得罪了多少部门和县里领导,省院也常常责怪他,他是两头受气。爱人和孩子一直在上海,爱人大家闺秀,优雅知性,有几分上海女人的嗲,记得每年夏天过来住上一段时间,他会叫上几个朋友在一起拉拉家常,无论爱人怎么使唤他或嗔怪他,他总是满面春风,一笑了之,看得出来这也是他最高兴最骄傲的时候。</h3> <h3>周坚常和我说,他想辞掉所长早点回上海陪陪爱人,说亏欠她太多了,临近退休院里调他去省城,他舍不得离开祁门,这么多年他习惯了,也有感情了,爱人也不倾向他走。没办法还是让他留在祁门。在我离开祁门后,一次他找到我,说省院给他一个任务,茶科所整体搬迁屯溪市区,完成任务才让他退休。听了他的诉说,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茶科所对于祁门、对于他都是一份难以割舍的情结,茶科所的一砖一瓦、一茶一树都凝结着茶叶前辈们的心血,让他去割断一份地缘情结,对他来说是确实有点为难,看他一脸的焦虑和无奈,我想像出他的隐忍与委屈,我不知有没有帮助到他,但这件事还是圆满的完成了,他也顺利退休了。</h3> <h3>我非常怀念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品茶喝酒,谈笑风生。从大城市来到一个山区小县城一干就是一辈子,他从无怨言。前两年遇到茶科所的同志,他们告诉我周坚已离开人世了,我不禁潸然泪下。这次我特意一个人去了茶科所那个小院,小院的标牌依然还在,院落干干净净,木芙蓉开得特别鲜艳,一幢小楼上书茶香苑三个金色大字,人去楼空,小楼显得特别美,有种夺人心魄的凄美。我忽然感到一点内疚和忏悔,小院我不止一次来过,我从不曾好好走走看看,也许当年我们太在意一种前呼后拥的感觉了。</h3> <h3>清晨,当我再一次走进燕窝里茶山公园、小路已长满了青草,许多地方也破损了,茶园正在渐渐被蚕食。走在小路上已经没有多少熟悉的面孔了。我在想,还有多少人知道祁门红茶、祁门茶科所曾经的荣耀与辉煌……</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