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爱的城

微蓝微澜

这是一座小小的城，城里有着我爱的人。

小城很小，全城范围两百多公里，四面环山。

记得原先没规划的时候，还没建设新城区，印象中的小城只有几十公里的范围。人们聚集在城中心居住，就以老街为中心，像一窝蚂蚁一样抱成团儿。距离老街步行约二十几分钟就到了火车站，那时候还是一片荒凉，人烟稀少。记得小的时候，有一次父亲带我去他朋友家吃晚饭，那时冬夜，零星飘着雪花，屋子里小火炉炖着黄豆腌猪蹄，昏黄的白炽灯下,香气四溢，温暖了屋子。父亲和他朋友喝着小酒欢叙，我站在屋外向火车站方向望去，星星 点点的灯光在黑夜里显得更加清冷，不远处的山上，隐约传来野兽的吼叫，家犬起伏的吠叫起来，父亲急忙叫我进屋，说山上狼来了，甚至还有野猪。

是的，小城四周连绵群山，就连市中心也有几座小山，山上植被茂密，山花灿烂。那时候野物很多，就连四不像和娃娃鱼也时常出没。那时候总觉得地很大，人很少，走来走去都是熟悉的脸孔，一个传闻，城东的饭碗还没搁下，城南的大婶就在津津乐道。小时候跟着妈妈上街，一路上就要七大姑八大姨不停的招呼着，再后来谈恋爱时，和男友沿着江边溜达一圈，一到家，妈妈就明确指出我溜达的路线，惊讶之下追问，原来一路上都被我不认识的张阿姨赵奶奶汇报给我母亲了：你家丫头和一个小伙在散步呢。以致后来的散步，都保持一米以上的安全距离，就和视察工作似的。

走过老大桥，就是一大片的菜地和田野，夏天蛙声一片，人们挽起裤腿，拿着手电，半个小时下田就能摸出一水桶的田螺和青蛙，个个肉多体壮，结实劲道。这是“黎阳”，与屯溪老街隔江相望。屯溪老大桥，原名镇海桥，作为他们之间的唯一通道横跨其间。东汉设犁阳县，后改为黎阳，属新都郡，西晋新都郡改新安郡，新安江由此得名。有“明清的屯溪，唐宋的黎阳”之说。记得小时候还有很多古房子，斑驳的墙壁，参差的青石板小道，家家户户木门坂，门锁泛起铜绿。妈妈说她就是“黎阳囡”，用土话说出来更有徽州韵味。可惜近年修葺一新，簇新的粉墙黛瓦，少了太多的意境。

往年的老街，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沉淀，流动的“清明上河图”，而现在太过于游人如织，喧闹繁华，于我心中的印象逊色了许多。老街起于宋代，明清时期发展成为徽州物资集散中心，如今也是我国保存最完整的宋、明、清建筑商业街。老街店铺，密集紧凑，店面、作坊，居家为一体，街道狭窄幽深，街上的路面是清一色的褐红色麻石板；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铺叠致有序，全为砖木结构，粉墙黛瓦，窗棂门楣有砖雕木刻，屋与屋之间是高高的马头墙，清晨晓雾，行人稀少，青石板泛起了清冷，正如穿越去了某朝某代。

风景在别处，这句话一点也没错。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认为这些有什么好看，甚至懒得正经去逛一次老街。前些年妈妈在老街开店铺，我从来不从老街牌楼进去，每次都是从最近的小巷穿过去就到了店铺。如果说老街上的风景如花，那这些小巷正如绿叶，更有看头，那才是原汁原味的徽州生活。

让我印象深刻的老街店铺门板，开开合合之间，老街的日子如水一样流逝，又或者什么也没变。端坐在店堂内，看五湖四海的人来人往，徽州人家的日子依旧是波澜不惊，百年如一日。每扇门板都有几米高，几十斤重，需要用双手垂直竖立的举起悬空，再放入门槛的槽内，记得第一次帮店铺打烊的时候，差点连人带门板摔在老街上，后来拿习惯了，也就举重若轻，开市或打烊，十块门板，几分钟搞定。那时候我的手劲可大了，虽然我娇小柔弱的模样。

那天和爸妈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正在放一部纪录片“城市的碎片”，看见几十年前这座城市的那些老照片，我们不禁唏嘘、怀念，不停地指认那些地点和建筑，如今早都已消失不见了。还有纪录片上那些普通人，有我们熟悉的和陌生的，那个走街闯巷背着铁皮箱卖糖饼的瞎子老头，我小的时候不知道买过他多少糖饼和糖果，五分钱或者一毛钱，他那一身藏青色的衣褂和帽子还有响亮的吆喝声依然清晰。我兴奋的指着电视纪录片里的他，妈妈幽幽地说，瞎子林都已经死了好多年了，拆迁时跳楼自杀的，我一时有点恍惚。

窗外的大楼和高级酒店鳞次栉比，深夜灯红酒绿，霓虹如昼。

这座城市，我爱现在还是曾经？觉得心爱的城市时就会一点一点失去它，却又觉得，现在的自己才开始从这些微小的碎片中一点一点走进它。站在熙熙攘攘的城市中央，发慌的触摸着它激情的脉搏，然而我又是那样熟悉隐在喧闹背后孤寂老街的气息，闭上眼睛就能感应每一条街巷的位置，懂得分辨它们不同的气息，也熟知每一棵老树下的泛黄故事和青石板的叹息。卡尔维诺给了城市这样的定义：“一个城市是由碎片组成的，历史的碎片，记忆的碎片，感觉的碎片。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在不同的时候看出去之后获得的视觉的碎片。那些构成一个城市的无穷无尽的事件和物件。”

生生世世居住在这座城的人们，在这些被记忆放大的碎片里，关于这个城市的所有像梦境一样层层铺开，庞大的影像在眼前无声的滑过来又滑过去，周遭也因此变得饱满而迷离，一幕幕看下去让人心生爱恋，连双眼都要抒起情来。你看见这座城市的前世今生，同所有选择留在这里生活的人一样有着温润淡泊的性情，你看见在这座城市里安守着一方田园山水过着闲时小日子的人，他们勤劳，朴实，坚韧，而又不乏生活的智慧与情趣，你看见他们的眼神，有一种年深日久的笃定从容，如徽文化千百年的沉淀。

我对这座城市，不论记忆的碎片还是未来的憧憬，所有的喜欢都在昼夜里泛着时光的幽香，淡然的闻，徐徐的袅绕，静静掬在手心，宛如珍藏，怎么沉迷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