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笺记——何处葬花魂？

枉凝眉

1. 直盘旋至夜深，才敢动笔，我怕有戾气，冲撞了我原本温柔纯美的花笺。 才这几个小字落下，眼泪，就又涌出来……这不是我愿的，但情至如此，非我能掌控，亦不能将举起的笔搁下…… 先是装作如常，湖边转了一圈，但一路落魄忧伤，未曾一刻相放；回来后，想先清洗了身心以及衣物，以求尘心安定，再开始书写。 但，当笔尖真的抵上纸笺，才发现，刚才所做的，仍无法安抚那颗惊魂，“失花”之痛，没有减去一分…… 我不敢路过、靠近那片空地，那片空地上，我的心血和爱，一同飞走了，空地之空，触目惊心…… 不知从何写起，我手指有些发抖。 下午下班回来，隔老远，就见我日日投奔的花墙，仿佛稀朗，我以为看错，待再走几步，才发觉我墙前所有的花木，已然不见…… 邻居们的门前，如是。 一排几家邻居，我和冬妈，学校上班；龙妈远方上班；只剩大娘和刘嫂在家，可是等她们发现时，已是镰刀翻飞，“花木之战”已趋近尾声…… 不，不是“花木之战”，花木善良，花木佛心，怎可言“战”？ 我想象刀过之处，我可怜的花儿们,应声倒下……泪水忽又模糊了我的眼，只能摸着键盘打字。 我想象刀过之处，我无助的花儿们，惊恐睁大的双眼，颤抖的嘴唇，失色惨白的脸，她们可有抬臂招架？她们可有吓得抱着头，缩成一团？她们可有来得及求救，她们可有在生死关头，盼望我的突然出现？ 我被一连串的问号，击痛了，心碎了一地…… 那些新发的鲜嫩枝芽，那些准备新一茬盛开的月季花苞儿，那一大片即将袒露真心的雏菊，那刚刚复原的百合，那些已经越发丰满，已经开放了的格桑花，那株初长成的石榴，海棠…… 或许，在有些人眼里，她们只是贱命的花，可是在我眼里，她们是纯净女子，是无邪的孩童，那是我几年来的心血和爱凝结而成，且已成片，蔚为壮观…… 至此处，我需要止笔，停一刻，好好地呼吸一下。回忆的潮水，一浪一浪拍打过来…… 2. 那年，墙外是芦苇丛，我记得芦苇丛上翻飞的小鸟，记得月夜嘹亮的蛙鸣，我写下过《霾日蛙歌》； 后来，城市创建，芦苇丛成了樱花林，而我们的栅栏墙根光秃秃一片，一溜儿爱花的邻居，想到了让花开在墙上。 最初，我把咸土挖出，一桶桶提来沃土填满，然后买来小苗栽上，日日浇水查看，病了招虫了买药，长草了，我不顾烈日炙烤，蚊叮虫咬，勤除勤薅；我好心的兄弟姐妹们，送来花肥、新土，我小心地像喂孩子一样，侍候着她们。 我研究她们的习性，学习她们的品性，人花合一的佳境，就在眼前，可是，突遭天外来殇，让人情何以堪，一腔浓情，能归何处？ 那年，文明创建，园林处领导过来查看，那位张姓女领导和我说：“你真爱花，只要不种菜，花是可以的，花好看。” 得此“恩赐”，我们千般欢喜，尽情施展，为文明创建锦上添花！ 对这一小片风景，我饱含深情！ 五月花开，那些黄玫瑰红月季极尽美艳，甚至我在下了课，想起那一树树蝴蝶一样的花朵，就开始想家，那单调的栅栏墙，被鲜花簇拥，引来多少蜜蜂、鸟儿和爱慕的眼神？ 可是，这些，都不见了…… 不知那位被我邻居拍下来挥舞镰刀的男人，是何方神圣，为什么要和几位大妈下此狠手？他如此仇视人民，到底是跟人民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们的善良呢？ 如果是镰刀割的，我那一片片菊花怎么连根都没有留下，是我刚浇灌的沃土正好可以拔下带走吧？ 否则，邻居所拍视频里，大妈车上载的那些花树如何解释？那么，我想知道我的那些花木，都去了哪里。 如果有文件，根据文件精神，需要我们配合创建，把花移走，可以昨天通知我们，我们每天都有固定下班时间，也可以随时通知我们，如果不愿意花费宝贵时间通知我们，还可以留下一纸便条或告示，我们自然想办法挪走…… 如果怕我们麻烦，想帮忙移走，那么可否高抬贵手，把花儿们连根带土，挖出来，放在门口，我们回来自行安排？ 我们从上至下，绿化是为了什么？如果花朵不能装饰我们的城市，那么，飞镰屠戮花木，就是文明创建？且不论，我们曾经得到园林处张领导的允许，也不论我们付出心血，为城市创建，增光添彩，就算我们是“无知”居民，那么，不事先通知、教育我们，就盲目毁坏百姓的劳动，就是文明创建？ 我们相信所有的创建，所有的文件，初衷都是造福百姓，都是让百姓生活安宁，这样让本就倚墙的花团锦簇，变成了空落狼狈，碎叶零落一地，就是“文明环境”？ 3. 冷月葬花魂，可我未及葬，我心心念念的花子们，你们去了哪里？ 玫瑰、月季们的笑脸芳颜，一去无踪；百合，你去了哪座深谷吐芳？我的菊花，你们又提前去了哪个秋天？初长成的石榴海棠，去了哪里绿肥红瘦？ ………… 没有告别的离别，让我除了抓住回忆里，你们的影容，就再也抓不住你们的一丝温度。 离别本伤心，但宁可凄美，也不应是惊恐，而本该温情的黄昏，却充满了连月亮都不敢直视的杀气，只惊悸地躲进了云层。 六月的热情，难抵来自身心深处的冰冷。 因为冰冷，每个小字的脚步都蹒跚踉跄；因为冰冷，每个小字，都眼含失花痛切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