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今天是儿童节，却让我意外地想起高中时的一件旧事。这事儿很多年后想起来，还让我心痛不已。那几年不正常的气候正成为一个正常的话题。有一年的年底，十一月初就开始下起了大雪，那雪来势凶猛，铺天盖地，细密得不由得让人在乱纷纷里想着心事。毕竟，人的想象力虽然不断在枯竭，但看见雪，还是会想到自家的屋顶；看见花，会想见自家的田园。</p><p>一夜之间，气温从十几度骤降到零下八九度，据说是五十多年才遇到一次。那次下雪还打了雷。冬天打雷的记录非常罕见。早上有同学说在院子里发现了几只死蚯蚓，但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p><p>刚刚过去旧历年没几天，又打了一次雷，这更是匪夷所思。毕竟从节令上说，离真正的春天还很远。随后的雨夹雪就没完没了地下了起来，湿冷的天气，冻得让人伸不出手。大家冻得整天猫在教室或寝室里不出去，烤着火讨论着与学习无关的事儿。</p><p>第二天早上起床，有人惊奇地叫起来，说院子里爬满了蚯蚓。开始同学们还以为他在开玩笑，这么冷的天气，这玩意儿出来不是送死吗？可当大家出去吃饭的时候，果然看到了满院子爬满了蛰伏了一冬的粉红色的小东西。仔细地看看，大部分已经冻死了，它们的尸体横陈在冰水里，有的弯曲，有的僵直，也有极个别的还在爬行。它们是从地砖缝里爬出来的，那缝隙仅仅能容下它们的身体。我猜想，它们不是被雨水引出来的，而是被雷声——那本该在初夏才响起的雷声，多像一面猎猎作响的、指引死亡的黑色旗帜啊——引出来的。可是，它们真的能听到雷声吗？那一刻，我揣摩着这些正在沉睡的小生灵们听到雷声时的心情：“哦！春天来敲门了，我们可不能错过季节！”那时它们的欢欣，和我们人类从苦闷的冬天熬过来，看到一枝嫩芽，看到一支飘忽的风筝是一样的吧！</p><p>它们一个个奔走相告，招呼着同伴说，春天来啦！</p><p>它们像一群顽皮的孩子，就那样在雷声里结伴出行了。</p> <p>然而，等待它们的却是风刀雪剑的偷袭。热爱春天，竟成了一桩罪过。</p><p>我和几同学把一些还活着的蚯蚓捡起来埋在花坛里，希望它们钻进泥土中取暖。可它们很固执，转眼之间又爬了出去。也许它们像大多数动物那样，早已对人类失去了信任，更相信自然的招引，宁愿回到冰天雪地里去。那决绝的样子，大有舍我其谁的悲壮。</p><p>反复几次之后，我们终于放弃了努力，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弱小的生命走向毁灭。那一刻，我的心中充满爱莫能助的伤感和无法沟通的悲哀——实际上，人与世界的各种隔膜都被冰雪覆盖着，层层叠叠，无法化开。</p><p>重新落入雪水中的那些蚯蚓，爬不多远就停下不动了，可能很快就会被冻僵、冻死。不过我听人说起过，在所有死的方式中，冻死是最幸福的。感谢上苍，把幸福赐给这些卑微的生命。</p><p>然而有一只竟然顽强地爬到了墙下，它迟疑了一下，然后昂起头不管不顾地向上爬去。当它的身子一半在墙上，一半在地下，快失去最后的力量时，我再也不忍心袖手旁观了。我把它拿下来，深深地埋进泥土中。我只想为这勇敢的生命留下一个活口，只想在土里埋下一个鲜活的希望。</p><p>毕竟，春天不远了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