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武汉大学书画艺术公众号要给我做个专辑,拟定第二集推出。因忙于杂事忘记整理,只好顺延。</p><p>公号要求选十幅作品,一篇评论或多篇评论集锦,再附上个人简介和几句感言,于是好好忙碌了一阵。</p><p>资料交上去之后,突然动了心思整个美篇留底,也就有了下面文字。</p><p>评论文章部分我选择了邓晓芒先生2019年四月发表在《书屋》杂志《读三个湖南人书法有感》之第三部分《湖南人龙育群》。</p><p>个人简介实在没有东西可写,免去。</p><p>学书感悟不深,话还得留几句,给了个标题《从血脉上书法》附邓先生文后。</p><p><br></p><p> 湖南人龙育群 </p><p>我说“湖南人”龙育群,不意味着另两位(黄永厚、唐翼明)就不是湖南人,而是说,就我的直感而言,老龙(他习惯于这样自称)的书法最具有湖南人的个性和代表性。记得去年老龙来武汉开会, 问到我对他的书法的看法,我脱口而出:“你的字一看就是湖南人写的!”事后想起,我之所以这样说,不仅因为他除了赴武汉读书外,一直住在长沙,而且似乎与湖南人的两个特色有关,一个是“霸蛮”,一个是“随性”。</p><p>湖南人的“霸蛮”是有名的。在长沙话中,霸蛮是指做事不看条件,不顾后果,一根筋坚持到底,甚至知其不可而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人称“湖南骡子”。这种做法,失败的时候居多,但一旦成功,则举世震撼。“随性”则是不墨守成规,不喜欢走别人的老路,突发奇想,任情使性,敢为天下先,富有创造力。这两大特点结合在一起,使湖南人在近代中国历史上大放异彩,在每个重要历史关头都起到了扭转乾坤的作用。当然,一旦走错了路,所造成的劫难也是“史无前例”的。</p><p>老龙的字,这两点都很突出,并且他是成功者。成功的秘诀,与天分有关,但也与人生经历和教养有关。老龙早年当过中学老师,1978年高考入武汉大学哲学系,后来又读了陈修斋先生的研究生,成为我的同门师弟,攻读西方哲学。毕业后,他在湖南教育出版社当编辑,帮我出了不少书,除了我的第一本代表作《思辨的张力》外,与杨祖陶先生合著的《康德〈纯粹理性批判〉指要》,以及《德国古典哲学讲演录》、《西方美学史讲演录》、《中西文化比较十一讲》、《哲学名家对谈录》(主编)等,都是在他那里出的。他自己也一边做编辑一边做学问,曾送我一本他翻译的卢卡契的著作。老龙字写得好,这是我从与他通信联系出版事务时就已经知道的。有两、三封信写得有点怪,竖行,但每个字忽左忽右,似乎在考验不走直线能够到什么程度,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觉得他不是一个习惯于循规蹈矩的人。他退休以来,听说迷上了书法和摄影,且均颇有成就,但我对这两方面都既无研究也无爱好,所以也没有特别关注,只是应邀去他那里做过一次美学讲座。从去年开始,有关他的书法的消息多起来,也收到过一些信息,在网上看过他的一些书法作品,不是很懂,但“湖南人”的印象就是从那时形成起来的。恰好最近又收到他寄来的一幅字,给我提供了一个对比三家书法的机会,觉得老龙确实有自己的特色。这幅字如下: </p> <p>在我们这些外行看来,这字谈不上什么“漂亮”,但似乎还是有一股魅力,起码,它符合我对“湖南人”的定义。首先,这字明显是“霸蛮”写出来的,那股蛮力,最鲁钝的人也能看得出来。你只要看支撑着“明”、“阴”、“阳”三个字的那一竖,在结束处都不像是用毛笔写出来的,甚至也不是截断的,而是用大力气生生折断的;而“洞”字的那三点水,也分明是用刻刀在岩石上刻出来的(最后一点甚至还“滑”了一下)。其次,这种字的写法,我还没有在其他地方看到过,甚至在老龙自己别的临帖中也未曾出现,应该是独具一格的“随性”之作,甚至可以说是“偶得”。年前,我曾拿去给著名国画大师、九十高龄的周韶华先生看,想在他的工作室中请师傅给裱装一下。字甫一展开,周老居然眼睛一亮,惊问道:“这字谁写的?这字好!这字写得好!我们这里没人写得出来……”我听后也大吃一惊,心想这么好的字,我怎么看不出来,未免眼力太差了!</p><p><br></p><p> 回来仔细想了好半天,才发现这里面大有学问。一眼看去觉得舒坦的字,不经常习字、观字的人也看得出好来;而一眼看去并不觉得舒坦、反而觉得怪怪的字,需要写和看过很多的字,才能看得出好来。所谓“观千剑而识器”,就是这个意思。周老之所以觉得好,可能与他长期对中国画创新的苦苦思索有关。我前年曾参加了武汉市的一个研讨周韶华先生作品的艺术沙龙,在发言中我十分赞许韶华先生的“隔代遗传”理论,说它是“跨越唐宋以来中国文人画的主流风范和一系列传承的程式,回到汉魏以前,甚至上溯到陶器时代的仰韶文化,从那种太古时的鸿濛混沌中去发现最初的文明之光,去体验生命的洪荒之力。”试想,抱着这种眼光来看老龙的字,能不说好吗?因为按照老龙的说法,一种艺术到了它的顶峰期、成熟期,甚至“老熟”了,就不再发展了,这时候就需要追根溯源、从头再起步,也就是返回到起点去挖掘另外的可能性,才能继续创新。用老龙自己的话说:我一直坚持认为书法学习当回归魏晋。赵孟頫手札似乎给了我一个重要的启迪 ,乃至于前不久我回答一位朋友学书之问时敢直言建议他放弃米王。我没有举赵做例证。但我举了一个生物学现象,并强调指出,生物学上的一个很重要的规律表明,发展得越成熟的物种越没有前途,相反,越原初的物种生命力越顽强。我以为,将此观念引入书法学习,可以轻松得出如下结论——非常成熟的书体已经没有了前途,而那些相对原初的东西却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并因此可以升华出无限的发展空间。</p><p><br></p><p> 当然,话又说回来,这不意味着抛弃一切传统,直奔源头就能轻松地探骊得珠。相反,倒是必须把前人走过的路再走一遍,临遍天下书,不是为了让自己成为他们的模仿者,而是为了开拓眼界,理出头绪,知道什么地方还可以寻找到创新的机会。老龙自己其实就是这样做的,我相信他对那些“成熟的书体”也是几经临摹,才知道再难出新。但在论书的时候,他可能认为这是不用说的,他说这话只是为了点拨那些陷在传统之中不得出的朋友,而不是说,每个习书者都不必学米王。老龙的刻苦临帖是众所周知的,他所临过的帖不计其数,曾把自己的书房命名为“废纸斋”,每日下功夫到深夜甚至凌晨(如送我的那幅字落款为“戊戌中秋天明时,育群书于长沙”)。所谓功夫,就是学什么像什么,体会每位书家的神韵,面壁十年,以图破壁。这有点像我们学哲学的法则,即学习哲学就是学习哲学史,只有把哲学史学好了,你的哲学思维才能大有长进。但学习哲学史不只是要你把每个哲学家的名字和观点命题背下来,记在心中,而是要“学会用每个哲学家的眼光去看世界”,这是我在课堂上常说的一句话。有了这种历练,你的哲学思维才叫做有“功底”。其实这也是武汉大学哲学系的老传统了,老龙出身于武大哲学科班,想必对此深黯于心。学过哲学的人,在各行各业、包括各艺术门类中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这并不是特例。“明阴洞阳”本身就是哲学命题,那种玄奥,没有学过哲学的人是体会不到的,也不是用一般字体能够表达出来的。</p><p><br></p><p> 当然,老龙练字在遍历各家之余,也形成了自己的偏爱,就是喜欢魏晋南北朝以前的风格。他送我字的那一段时间正在临写北齐时泰山经石峪金刚经等碑,这或许也正是这幅字带有刻石痕迹的缘故吧。如他所写的下面这几字:</p> <p>这是他特意从中挑出来的得意之笔,运笔是不是有点像送我的那幅呢?原来,当初我所感到的那种“折断的”、“刻出来的”感觉,就是来自这种刻刀般的笔力,它已经不能用“力透纸背”、“入木三分”来形容了,而只能说是“力透岩壁”、“入石三分”。难怪老龙说自己习的是隶书,我总觉得像是魏碑。 </p><p><br></p><p>最后,我想总结一下以上三个湖南人各自的字的特点,重申一遍,这种总结只是我个人的一种感受,不是什么定论,更没有权威性。总的来说,我觉得这三人的字表现了湖南人的总体精神的三个层面。永厚先生表现的是湖南人家国意识的决绝,他的字画颇具鲁迅风格,被人称之为“杂文式”的,既“以杂文的形式作画”,也以杂文的形式写字,因此也不受地域的限定。正如鲁迅先生去世后文化界公认他为“中国魂”,而没有人说他“绍兴魂”;同样我们也只能说,永厚先生作为一个湖南人,超越了湖南的地域特色,义无反顾地为湖南人分有了“中国魂”。其次,翼明兄表现的是一位湖南才子作为“江南才子”而对中国书法文化正宗传统的守护和发扬,在这方面,他几乎无人可及。至少,如果有国外的中国迷问我,中国传统书法的代表在今天有谁能够担当?我会立刻奉上翼明兄的佳品,而不会列举别人。至于老龙的字,我觉得可以启示一种当代书法创新的方向。现当代书法创新的尝试者很多,也不乏主张回到汉魏、重新出发的呼声,尤其推崇魏碑,如康有为、李志敏等人都在这方面有所探索。但老龙的特点则在于,他以一个湖南人的霸蛮精神与魏晋时代尚未消磨掉的原始生命力相接轨、相融合,最典型地展示了湖南人的一种个性化的生存方式。在我看来,所谓“湖南人”一般所具有的这三个精神层面,在这三位湖南人的书法中,可以说全面而精彩地体现出来了。 </p><p><br></p><p> 邓晓芒</p><p><br></p><p> 2019年1月24日,于喻家山。</p><p><br></p><p>(作者邓晓芒系中国著名哲学家、美学家和批评家。原文《一夜潇湘雨——读三个湖南人的书法有感》载于《书屋》2019年第四期。)</p><p><br></p><p><br></p> <p> 从血脉上书法</p><p><br></p><p>熊秉明说中国书道的源头,也是中国文化的源头。</p><p>由此可知,学习书法也就在探寻中国文化的源头。</p><p>陆九渊说,读书要在血脉上下功夫。</p><p>引到书法学习,我理解这血脉其一当是中国书法源头,其二则是书法人的心性血脉。</p><p>黑格尔主张历史与逻辑的一致,据此,可以恰当地认为学书之逻辑当遵书学之逻辑。书学之逻辑必奠基于书法史中,因此,学书之逻辑亦必循书法史之演绎而演绎。</p><p>历史无穷,书路亦无穷——走王羲之的路,也许更要走王羲之走过的路?</p><p>这莫不就是探源?</p><p>路长,慢慢走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