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婶

冯晖

（小说）

九婶

文/冯晖

九婶是九叔后来的女人。

九婶人好也能干，老汉走了几十年了，儿婚女嫁只剩下她一个孤老婆一个人住在沟边的老屋里。

九婶进门后九叔的儿女对她恨之入骨，觉得她占了她母亲的位置。

九婶很勤快，她起早贪黑耕种着家里和承包的十亩田地。她干地里活儿还要回家按时给九叔做饭 。

　　她每天五点多就起床，先给九叔荷包两个鸡蛋，端到床前，自己不吃饭就去地里干活。九点半钟准时回来做饭，吃完饭又戴上草帽去地里干活。一点半回家做饭，吃完饭又去地里干活。晚上回来烧炕安顿家务。这一干就是十几年。她把九叔伺候很周到，他们健康快乐的生活着。

九婶进门第二年，九叔的儿子给父亲在县城过了一个生日，也没让九婶去。过完生日，就要走了九叔的工资卡。理由你又再婚了，有人养活你了，必须把你的工资卡交给我们，如果不交，就把她赶走，跟我们去省城生活。九叔无奈，就把工资卡给了儿子。他们多年没回家。

九婶和九叔结婚时，很多人都认为是她看上了他的工资和家产。她几十年如一日，她用默默地行动回答了人们的种种说法。是九婶在养活他。人们对她很尊敬。

　　九婶特别勤快，她把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把地里庄稼做务的井井有条。九叔里外都不干，他每天看报纸，看新闻和闲老汉们打麻将。打麻将还要问老婆要钱。

九婶也是个命苦人，她和前夫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孩子他爹在儿子出生不久去世了。她含辛茹苦把孩子扶养成人。女儿都很顺教，都有了幸福的家庭。儿子被她惯坏了，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后来结了婚还要她养活 ，她一气之下一个人住进了老屋里。儿子生气理她。这里十几年儿子没来一次，九叔的儿子从来不理她，他每次回来九婶给他拿上面粉和清油送他。

每年夏收的时候，都是几个女儿女婿来帮忙收拾。九叔只是吃饭的时候换她回去做饭看管一会儿。收种、买化肥农药他从来不过问。

　　1998年夏天，二女婿来帮她把十亩小麦收回来，好不容易找了一块地方晒下女婿就回去了。她刚拉开还没停一会儿，九叔他和几个老汉打麻将去了不在家。她正想回去喝口水，拿来塑料布晚上好盖麦子。就在这时，天上飘来几朵乌云，她就没敢回去，把周围的粮食往上推了一圈。当她还没扫完的时候，天突然有轰隆隆的雷声 ……她就抓紧往上推。

九婶乐于助人，谁家有事她第一个到现场，默默地忙完后就离开。在村上王、李、文三大姓她几乎都帮到了。谁家有红白事她就停下手中的活去帮几天忙。有人暗地叫她无事忙。在大雨来临之际，一下子来了老老少少很多人，都带着工具，有人还回去拿来塑料布，在大家的帮助下，很快把小麦推起来包好了，她一下子激动的不知道说啥好！泪水和雨水一块儿从脸上往下流……

她像落汤鸡似的回到家里，九叔没问她小麦收的咋样？为啥淋雨？还是脸沉着嫌她没做饭。她夏天淋雨也是经常的事，夏天人们晒粮的时候，她不管在家还是在地里，一起雷雨她就往人们晒粮的地方跑。一家挨一家的帮忙，直到大雨倾盆才往回走。

　　她比九叔小十多岁，来时已经七十多岁了，她是受了苦伤了心的人，看上去苍老了许多。她帮别人，特别是村上有红白事，她不请自来，忙里忙外一阵子，忙完了就回家了给九叔做饭。

她针线活远近闻名。谁家嫁女娶媳妇的针线活她几乎都有她做的针线活。

九婶心灵手巧，她年轻时候也是爱说爱笑的，后来没了男人村上有人就欺负她，为了直起腰杆活下去她只好变得强悍起来，也遇上过爱她她爱的人，这个人真的伤透了她的心；她为了儿子只好坚强起来，最后把儿子养成了啃老的仇人，又给她早已溃烂的心上插了一把刀。她觉得自己人生很失败，都想死，还有削发为尼的念头，就是丢不下她扶养大的孙子。只好低头干活，不抬头看人，沉默寡言，不去人堆里。

她来到这里，她以为九叔是当过干部的人，会心胸开阔，经过几年观察，他是很小气，心胸狭窄的人。他可能认为自己是干部，和平民百姓不打交道。在村上只和几个老汉打打牌。九婶的希望一下子破灭了，她想在别人需要帮忙的去帮人家，才能在自己需要帮忙的有人帮她。她和村上不熟，就更加无语了。只有默默地帮人家干活，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戳穿人们的谣言。

　　九叔儿子收回他工资卡的事别人不知道，村上人都认为她是奔着九叔是工资和财产而来的，有人说九叔娶了个老婆，把他的工资都给她女婿孙子了，他们都肯来帮忙。实际上这十几年是九婶用她的十亩地来养活着他的。她的三人女婿来帮忙，是女儿知道母亲的不容易，女儿知道九叔把工资卡给儿子后就劝九婶离开，说她们三个给娘养老送终。九婶不想连累孩子，就留了下来。女儿理解娘的苦衷，就经常让女婿来帮忙，帮忙几乎都不吃饭，干完活就回自己家里吃饭。九婶也爱女婿，女婿都来帮忙。

九叔小心眼，也不太爱孩子，九婶的孙子来了后他连看都不看，更不爱了。他一辈子自己的孩子都没管过，从来不会和孩子玩。他当领导多年，一直板着面孔，孩子们更怕他。后来就不来了，他家的一直比较清静，没有人来人往。

2000年九月天晚上，九叔心脏病突然发作，他因没钱把长期吃的药吃完了，多年都靠女人养着他，实在不好意思向她要钱，就几天没吃药。夜里突然发作。九婶忙了一天刚躺下，结果他病犯了，她叫来九叔的侄儿和自己的女婿，女婿开车把九叔送进了医院，他侄儿把九叔的孩子大打电话骂了一顿，他才回来转了一圈，扔下一千元转身就走了。都没看一眼父亲咋样？

　　九叔不知道进进出出几次住院，儿子女儿从来没回来过。虽然九叔是公费医疗，但每次都是九婶出钱进院的，出院结算报销的钱九叔还给自己装点去打牌。

2002年5月的一天，九叔突然脑溢血住院，手术后瘫痪在床，九婶把儿女叫了回来，女儿都有孙子了还骂说：“你叫人给你干活干的有病了你找我们干嘛？他是你的人你管吧！他们姐弟俩好几年没回来过。”

最后九叔快不行了九婶给他儿女打电话，要他们回来见九叔最后一面，他们都没见上。

人去世了安葬应该是孩子们的事，儿子女儿像客人一样啥都不管。只坐在灵前守孝，不给九婶一份钱。

　　出殡那天，糊涂到家的外家人还要给儿子、女儿披红挂彩。那事上村上管事的大哥去了咸阳儿子家，村上就让我去当总管。我把内情告诉他们不信。最后还是给不孝儿女披红挂彩。儿女们也不顾脸耻还在众目睽睽下披红挂孝，鬼哭狼嚎给九叔送葬 。村上人骂声一片。儿子和媳妇刚埋了人回来就找我，说这个家是他们的，没了九叔九婶不能呆 必须走，我说：“你们还算是国家干部，你把王府的脸都丢尽了，你吃脑髓等不到抹帽子，你可能等把事过完再说，这话你咋好意思张口。外家给你披红挂彩后面人骂声一片你没听到吗？再说这事我一个人也不好说，你必须把两家的外家人请上，村上干部请上，我可以参加说这事，还必须在很多天之后。”两口子一听灰溜溜地走了。过完事他们俩还去县上领走了九叔是安葬费。

过事都全靠九叔的学生帮忙，九叔有个学生在镇上是书记，她知道了九叔的情况以后，经常给九婶想办法领点补助。经常来看九叔。这次安葬九叔，他动员他的同学给九叔送葬，那时候村上人行情是三五块钱，他们就二百三五百上情，并亲自把行礼的钱交给九婶手中。

九叔桃李满天下。那天给他送葬的有学生、同事。他的学生各行各业都有，名人不少。在那小车没有盛行的九十年代，那天我们村来的小车几十辆，客人有四百多人，加上亲戚朋友乡邻六百多人，县上领导和学者文人叵多。九叔的学生帮助了九婶，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一个月后的一个星期天，九点多他两口子来找我，他们说按我说的他把人请到了，我跟着他们过去。

我去后，九婶的娘家侄儿把他姑这几年受的委屈全说了出来，他说的两眼泪汪汪，让所有的人都这流泪。九婶流着泪几次劝他别说。我住在家门口有些事都没听说过，他最后说九婶来的时候是等记过的，是合法的。老汉他亲口答应我姑在这里安葬的。他拿出九叔给他写的让大家看，你今天要赶她走……

他哭的实在说不下去了……

九婶知道她儿子靠不住，九叔和他儿子更不靠谱，前年小麦丰收后价格是一块三，她买掉几千斤小麦，给九叔和她把棺材都一同买好了！九婶说家以前的东西她一件都不要，把她这十几年来买的东西她带走一部分。

最后经所有人说和通过 ：她买的棺材带走，她来买的床单被子全部带走，粮食本来归全部归她，她买的电视、衣柜厨房餐具她全部带走。九叔儿子不安葬她，她走要带走一半财产，共折合人民币三万多元。九婶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这个我不要了，算我个人情。

在九婶离开的那一天，那媳妇气不过把九婶两条新床单撕成碎片。把被褥扔在门外。

九婶回去三年后就离开了这个沾满悔恨的世界。安葬的那天我们村去了很多送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