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的点点星星

陈严

上世纪50年代朝鲜战争结束后，东北战情和缓，我国空军的出境空战告一段落。而盘踞在台湾的蒋介石一直幻想着反攻大陆，利用手中的空军优势对大陆进行袭扰。为了彻底粉碎蒋的痴心妄想，我空军及时将主要力量转至国土防空，重点区域是东南沿海，如此以来两岸之间进行了很长时间的空中对抗。

1957年，我两岁左右，我母亲工作在广东省冶金厅。因大弟小平在年初出生不久，我们家的保姆老刘实在无法同时照看我们兄弟二人，我就被送到了广东省冶金厅幼儿园。不久，又因我母亲要到番禺甘蔗场下放，家就搬到我父亲工作的广东佛山空18师沙堤机场，住在机场营区游泳池的上面，我则转入到了沙堤机场幼儿园。

三岁时，在沙堤机场家门口

记得沙堤机场幼儿园在机场驻地的一个偏僻角落，附近没有什么其他建筑，园内外的树木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只有园后的一个小山坡上面，长的不是树而是竹子，枝叶扶疏的。竹林地上有时会冒出红的、白的，伞帽下的伞裙像网状干蛇皮一样的“有毒”蘑菇，小朋友总是小心翼翼地远远避开，从不敢触碰。直到三十几年后，我才知道那叫竹荪，是可以吃的山珍美味。

竹荪

从我们家往返幼儿园，必定要经过机场的外场。相比较，幼儿园距离机场更近一些。时而白日，时而晚间，机场飞行、飞机维修的发动机轰鸣声都会隆隆而至，将幼儿园紧紧地围裹起来。刚入园的小朋友都有一个从害怕恐惧，到听而不闻、习惯成自然的过程。

广东佛山沙堤机场

平日里，幼儿园的阿姨会经常带领我们小朋友外出散步，小朋友则一手拉着前面小朋友衣服的后摆，一手牵着旁边的小朋友小手，叽叽喳喳、浩浩荡荡地沿着一条绿荫遮住天际的土石路去外场看飞机。随着外场的临近，发动机的轰鸣声也越来越大，震撼着我们幼小的身躯，感觉像是地动山摇。然而，每当看到飞机升空，就好像我们自己也飞了起来，兴奋得手舞足蹈。不管阿姨带我们来外场多少次，我们小朋友都是乐此不疲、欢呼雀跃、高兴不已地大声喊叫着：“飞机！飞机！飞机……”

米格15

那段时间，是我对飞机的初识——第一次见到飞机。因为年代久远，我已完全忘记了那飞机的轮廓，不过现在推算起来，应该是米格15或者是米格17，而这两种飞机的细微差别，是我入伍当空军干机务维护飞机后才能分辨出来。

米格17（歼五）

当时，我们这些大院的孩子初上幼儿园时，多数才二岁且都是住宿，一周最多只能回家一次，如果父母工作忙，就要几个星期才能见面。尽管如此，用童真无邪、烂漫纯洁来形容那时大院的孩子一点也不为过。男女小朋友单纯的只是通过头发长短来区别男生女生，之间也全无界限、少小无猜：睡觉不分，大大的寝室，一排排小床个挨着个；上厕所不分，刚进园时年岁较小，所以排坐在一个个痰盂上，上完了喊老师，稍大时是蹲在一排没有任何隔板的厕所；洗澡不分，一屋子赤裸裸、光着小屁屁的小朋友在洗澡房喊叫着跑来跳去的躲避，以免太早的被老师捉住。老师则手忙脚乱将小朋友流水作业般的涂肥皂、冲水、最后擦干净……

三岁时，在沙堤机场家门口

伴随着飞机的轰鸣声，我在沙堤机场幼儿园唱着“排排坐吃果果”，一待就到了大班，那时我才四岁多点。由于年代已久，沙堤机场幼儿园班上小朋友的姓名一个都没记住。不过因为我是班上的二王，所以印象中记得大班的大王好像是姓盘，但已不能肯定，反正他是拥有一个比较少有姓的小朋友。

1960年，我父亲调到广空工作，我转到广州黄花岗对面的广州空司幼儿园，重上一年大班，时年五岁。

空司幼儿园里有个小山坡，坡底是一个大大的寝室，沿路稍向上的两边则是教室，坡顶有一个小亭子。上到小亭子再往前就是铁丝网，铁丝网外的下面坡底，平躺着广州空司的游泳池。在我入园之前，一个空司的小学生因为偷偷游泳溺死在那里（发小告知，他叫张小航 )。小亭子左边铁丝网外的下坡处则是一片墓地，我在那儿第一次看到几座墓碑高大、格调十分显眼的美军飞行员的坟墓。我那时虽小，但对美国的仇恨却早因抗美援朝而镌刻在心里。所以，当时就是不明白美军飞行员的墓地为什么能够建在中国，为什么没有被铲掉？直到十来年后，中美关系缓和才明白原委。

凭实力，我到空司幼儿园不久，再次成为班上的二王，然而班上小朋友的姓名我仍然是一个都没记住。还有些许印象的一个是班上女小朋友——女生中的大王——因为她最漂亮。另一个就是一位比我还要瘦小的男小朋友：

一次，空司幼儿园在紧挨着园道侧旁列植的冬青树内的空地上，堆放了许多码放整齐的砖头。我们几个小朋友钻过冬青，一点一点的在砖头堆放处整理出一个进口小、内部大的“躲避所”，经常在里面玩耍。进口因有冬青的遮挡庇护，所以幼儿园阿姨从未发现过我们。然而，在一次进入“躲避所”后，不知何故砖墙摇摇欲坠向内倾斜过来，我用我二王的权威，命令这个瘦小的男小朋友用手撑住，自己却随其他几个小朋友逃离了且没有告诉幼儿园的阿姨……

这个小朋友事后绝没有向阿姨告密——因为阿姨从未找过我们几人兴师问罪。但是，待我再次见到这个小朋友时，他的头上已缠上了厚厚的一圈纱布，并用那哀怨楚楚的目光望着我，仿佛有许多话想跟我说可又不敢。那眼神就这样深深地印在我内心深处，至今仍无法忘记，从而让我记住了这事儿，同时记住了这个小朋友的模样。直到现在我仍内疚自责，感觉对不起他。

1961年，我随着父亲的工作调动又来到广东兴宁，在那上了一年级，开始了小学阶段的住宿生涯。学校名称叫7106部队干部子女学校。

7106部队是空军兴宁指挥所的代号，刚成立时，驻地在空军兴宁基地——也就是兴宁机场所在地。

原兴指在基地（机场)的办公大楼

从兴宁县城到空军兴宁基地的驻地要先路过机场，过机场沿着马路到基地的驻地，要先经过右手边的卫生队，卫生队的对面即马路左手边是一大片稻田，稻田的后边就是我们7106部队干部子女学校最初在兴宁机场的校址。

原兴宁基地卫生队

在基地一年级时，班上的同学并不多，大概只有20来个，一间小小的教室就能全部容纳。记忆中的女同学有：高纪爱，樊桂柳、樊桂风两姐妹，毕丽莎，牛巧玲，王丽萍，李穗，赵广梅；男同学有：徐英华，高文亮，刘小波，王小刚，樊为民。其他一些同学如师小亮，万迅，杜宪庆，何小力，李庆，贾月中，侯黎丽等肯定是我在二年级及之后的同学，一年级时他们是否在班上已经记不清了。因时间已过半个世纪，一些同学只留有一些印象，名字我却忘记了，尤其是有几个女同学。

二年级后，41军驻兴宁的陆军子弟来到班上，一个是王少军，另一个是负责全校上下课的打钟报时的同学，姓名竟然在这几年忘记了。李洪义，于建全则在二年级后从我班留至下一班。张克千是三年级从汕头转到我班。杜海鹰，卢月娥是在三年级后由上一班留至我班。

四年级时，为了解决附近农村孩子的上学问题，我班来了几个赖姓学生，年龄最大的解放以前出生，本以为他们是兄弟姐妹，一问才知，整村姓赖！对地方的一些事寡闻浅见，是我们一直在部队生活的大院孩子的一个通病。

记忆中，广东兴宁基地附近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所以学校的秋游、春游就没有公园可逛，没有展览馆可看，更没有什么科技馆可去体验。但空军部队的学校却有一个得天独厚的条件，到机场去参观飞机。

刚上一年级的秋游，学校就组织我们去机场参观飞机，同学徐英华的父亲当时是机务地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机务叔叔还把我们一个个抱进座舱，那我是第一次触摸飞机，也是第一次坐飞机——没上天。

参观飞机少不了听叔叔讲飞机的故事：1958年7月29日上午，国民党空军4架F84窜入广东东部南澳岛上空进行侦察袭扰。空18师五十四团大队长赵德安率4架米格17战机在广东惠阳机场起飞迎击。他们打破以单机穿云到云上编队的惯例，毅然在高度750米云下编队，以低于敌机的高度突然出现在敌机尾后。经过3分钟激战，发射炮弹153发，击落敌机2架、击伤1架，自己无一损伤，取得了入闽作战首次空战胜利。当年7月31日，毛主席在西郊机场接见空军首长，针对此战高兴地说：“祝贺空军旗开得胜！”

崇拜英雄、羡慕英雄、学习英雄是当时社会的主要教育内容，尤其是男孩子，看了《夏伯阳》，就想去骑马干仗；看了《长空比翼》，就想去上天搏击；看了《海鹰》，我特别想当海军。幼小的心灵中，人人都想当英雄。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起，我记住了3:0的赵德安，记住了打下戴维斯的张积慧。

八岁时，在兴宁石壁

62年6月，兴指在兴宁龙田公社石璧水库附近新辟了一片营地，搬了进去，我们7106部队干部子女学校也随迁了过去。

在兴宁石壁就住这样的房子，现在看有些破旧，但当时是全新的

不过，因为62年的蒋介石叫嚣反攻大陆，为了安全，我们学校临时搬到兴宁龙田至合水水库之间，离马路左边很近且植被茂密的校区中躲避了一段时间。

我的孩童阶段就这样慢慢成长，开心并快乐着，一切一切的第一次让生活变得精彩，孩童的天性特点——无忧无虑在我身上诠释，即使有着烦恼和不快，马上就会过眼云烟、破涕而笑，不断的走过，不断的收获。

空军部队的作战特点，决定其流动性大大超过了陆军。

1964年8月，北部湾战争爆发，美国把侵越战争从越南南方发展到北方，美战机和无人驾驶侦察机不断侵入我国，进行骚扰和侦察行动。为确保广西中越边境地区安全，中央军委紧急将空军兴指（7106部队）由广东兴宁调防至广西南宁（空七军），担负广西和雷州半岛地区空中作战指挥任务。我父亲当时随部队一起移驻南宁。

1965年4月，空18师航空兵英雄中队的董小海在广西驾驶歼六超高限击落一架美无人机，使该部队利用歼六的作战空间从对流层拓展到了平流层。

周总理当时赴印尼参加第一次亚非会议10周年庆祝活动，之后访问缅甸，在归国途中特意指示经停南宁，在吴圩机场接见慰问了赵德安、董小海等参战人员。这一仗让我知道有位飞行员叫董小海。

左起董小海，周恩来，赵德安，右后一我父亲。据我父亲讲，那几年，周总理对外访问时，因为航段规划原因在南宁吴圩机场停留数次，由空军负责安保，地方政府、陆军部队等对周总理这些行踪全不知晓。

1965年6月，空七军干部在广东兴宁的留守家属迁往南宁，我随母亲一起从兴宁石壁乘大卡车经广州再转火车来到南宁的空七军军部大院。

自那时起，我也再没见过留在兴宁石壁和兴宁基地的这些同学，地域遥远像一座大山横亘着，信息自然而然被隔绝了。

1966年，我父亲的工作变动到空军南宁吴圩基地，但我家仍住在军部，没有随迁过去，只是时不时的进去住一段时间。

只要住在吴圩机场，我就经常跑向外场。在那里见识了更多的飞机机型：战斗机、运输机、直升机。虽说南宁机场是国际机场，但军民两用，各种飞机主要就是歼五、歼六、歼七，直五、安二、伊尔12、伊尔14、伊尔18，时间久了，耳濡目染的不但可以用肉眼分辨各种飞机的型号，绝的是不管飞机是在地面还是高空，耳听也能从飞机的发动机声音中分辨出飞机的型号。比如歼五的声音是轰轰声；歼六的声音伴有一些尖啸；歼七则是隆隆的轻微打雷声；直五是螺旋桨，发动机转速最慢，所以突突声即散且大；安二飞机的发动机转速高一些，突突声要连贯些；而伊尔14及伊尔18的发动机声一个比一个连贯且柔和。这一耳闻辨识飞机的技能对当时吴圩基地的所有孩子来说都统统不在话下，驾轻就熟。

奇诡的是，几年之后，我入伍当了机务，几乎天天与飞机厮混在一起，可这样的技能反而丢失了，再听相应的发动机声常常会判断错误。

这就是我初识飞机，许多点点星星、微不足道的第一次，未强求，但好像一切都有缘分及定数。

注：

记忆中的7106部队

干部子女学校班上的部分同学

高纪爱（女，班长，父：兴指司令部，64年后调到广州）；

樊桂柳、樊桂风（两姐妹，父：兴宁基地卫生队樊队长）；

毕丽莎（女，父：兴指政治部）；

牛巧玲（女，父：兴宁基地）；

王丽萍（女，父：兴指司令部，64年左右调到遂溪空26师）；

李穗（女，父：兴指政治部，63年后调到广州）；

赵广梅（女，父：兴指后勤部，64年后调到广州民航）；

侯黎丽（女，父：兴指司令部）；

杜海鹰（女，父：兴指司令部，后随迁南宁空七军）；

卢月娥（女，父：兴指职工，后随迁南宁空七军）；

师小亮（男，班长，哥哥：兴宁基地飞行大队）；

徐英华（男，父：兴宁基地机务大队）；

高文亮（男，父：兴指司令部；高文亮后被父亲送回老家河南，其父随迁南宁空七军）；

刘小波（男，父：兴指司令部，后随迁南宁空七军）；

王小刚（男，父：兴指司令部）；

樊为民（男，父：兴指司令部，后随迁南宁空七军）

万迅（男，父：兴指司令部老红军）；

杜宪庆（男，父：兴指司令部）；

何小力（男，父：兴指工程部，后调广州再到北京）；

李庆（男，父：兴指司令部，63年后调到柳州）；

贾月中（男，父：兴宁基地）；

张克千（男，父：兴指政治部，后随迁南宁空七军）；

方海禄（男，父：兴指司令部，后任我国驻波兰武官）；

李洪义（男，父：兴指工程部，后随迁南宁空七军）；

于建全（男，父：兴宁基地）；

王少军（男，父：兴宁41军，64年后随父调动转学）；

XXX（男，班长，负责全校上下课的打钟报时，父：兴宁41军）。

写于2020年5月28日

制作于2020年6月1日

篇章链接

开篇

初识的点点星星

英雄刘业孝

惨目事 伊尔18

罗伯特•被活捉的美军飞行员

被击落的美无人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