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1992年大年三十晚,我和先生应邀赴於梨华老师的家宴。珍贵合影。纪念於老师一路走好。</p> <p>1998年初夏的餐会上,我和於老师再次有缘相遇。留下了珍贵合影。</p> <p>《那年,我曾相遇於梨华》</p><p>一 红花</p><p>当我从网络新闻中得知,台湾旅美作家於梨华不幸因新冠病毒导致呼吸衰竭,于5月1日在马里兰州盖瑟斯堡的家中与世长辞,享年89岁时,心情很沉重。她的音容笑貌一直浮现在我眼前和睡梦之中。今天,我翻找出早年曾经与於梨华老师的合影,思绪也被带回到近三十年前与於梨华老师相遇的岁月。</p><p>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冬天。我离开中国,踏上了美利坚的土地。我的第一个家落脚在美东纽约州的奥尔巴尼市。那时,我先生就读于SUNY Albany 的博士研究生。</p><p>刚到没多久,我就听先生说,他们学校有一个东亚系,系主任是来自台湾的著名作家:於梨华。</p><p>於梨华的名字对于我这个中文系毕业人并不陌生。虽然在国内时,我并没有接触过她的作品,但是我读过她的小说《又见棕榈,又见棕榈》。主要是讲早年台湾留学生赴美求学和生活的故事。</p><p>安顿下来后,先生带我去他的学校拜访他的老师和同学,在校园转转。于是,我在一个写着中国文学系的标牌门口见到了於梨华。</p><p>中国文学系是刚从东亚系分出来新成立的一个小科系,在一个角落里,面积也就一个办公室那么大。</p><p>於老师正忙着接电话,手在身旁的一堆文件中翻找着什么。见我盯着她看,她冲我笑笑示意我先坐下。於老师一头短发,很干练的女性。她在电话里大声说着英文,一副刻不容缓的表情。属于快人快语、急性子类型。</p><p>忙碌告一段落后,她这才抬头看着我,问我作业带来了没有。她误以为我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我赶忙站起来走近她,告诉她,我在国内听过她的名字,慕名前来一见尊容。於梨华笑呵呵地摆着手说:我一个老太婆了,有什么好看的。</p><p>我告诉她,我刚来美国没几天,闲着没事做,希望能在她这里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打发时间。於梨华告诉我,你来的太好了,我都忙得手脚朝天了。她告诉我,这个中国文学系才从东亚系分出来不久,是她努力申请来的,主要开设中国文学课程,让美国人多了解中国历史和文化。她很需要有一位秘书兼助理。“我看你蛮合适的。中文系名校毕业,太好了。” 她笑着说。</p><p>我满怀信心回家等消息。我太想得到做她助理的职位了,免费实习都行。我初来乍到,难免心慌着急,太渴望太走出家门与外界接触了。可是,我等来的却是不好的消息。於老师抱歉地通知我,因为我签证的限制,无法获得工作许可,连做义工也不可以。</p><p>看我沮丧的样子,於老师笑着问我:“学校不能雇你,那我可以麻烦你替我做点私人事情吧。可以吗?”</p><p>於老师让我为她做的事,是让我校对她所有出版的著作和文集,找出病句和错别字。她在为著作的再版做准备。我欣然答应了校对这件事。</p><p>於老师先让我带一部分书籍回家,说等校对完成后再给我剩余的一部分。于是,在将近三四个月的时间里,我开始埋头专心为於梨老师的作品“挑刺”,顺便也拜读了她的几乎所有大作。我把自认为的别字病句写在本子上,标明第几页第几行,然后再把正确的字句写出来。</p><p>我记得,挑出的最多的别字也无非就是“他”“那”等字,还有就是在台湾和大陆用法不一样的传统字词。比如,自行车他们叫单车、便车,垃圾读成LeSe。港台和内陆对“他”“她”“那”“哪”也有不一样的区分。</p><p>为了了解港台和内地词句字的区别和联系,我曾去於梨华老师家两三次,听取她的意见。</p><p>於梨华老师的家住在安静的郊区,独栋别墅,周围被茂密的松柏覆盖。她的家居布置非常中式,很有格调。客厅挂着古色古香的字画,摆放着红木(檀木?)茶几。於老师的美国丈夫当时任奥尔巴尼的校长,是位和蔼可亲的老人。他每次都很高兴地来开门,并把我脱下的羽绒服挂在门后衣架上,微笑地问候我今天过得怎么样?外面冷不冷?</p><p>於梨华老师的所有作品校对完毕后,我去给她还书。於老师请我喝茶,问了我一些来美后的生活近况。我把许多新奇的观感说给她听。因为我读完了於老师的所有作品,所以也斗胆说一说自己的读后感,特别欣赏她文笔的细腻,以及对海外留学生在异国他乡那种落差、疏离和变异的描写如此深刻。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我想,在我倾吐的时候,她也一定理解我心中的无奈和寂寞。</p><p>临走时,於老师送了我一个红包,还有一盒饼干,表达她对我工作的谢意和心意,</p><p>1992年大年三十晚上,我和先生受邀去於老师家过传统新年- 吃团圆饭。奥尔巴尼的冬天天寒地冻。当我俩出现在於老师的家门口时,她和她先生惊奇地打量着我和我先生,说:“啊呀,你们俩从雪中走来,还一个穿绿色羽绒服,一个穿红色羽绒服,好像一棵移动的圣诞树,好有节日气氛。你们是故意这么穿的吗?”说着递拖鞋挂外套把我们让进了屋。</p><p>记得那晚来她家做客的还有一位留学生,上海人。说起89年初春发生的事情,他显得异常激愤。於老师看他们几个男人谈得热火朝天,我也插不上话,就带我去另一个小客厅。我们谈她的小说。我很兴奋地谈着,哪一部小说我喜欢,哪一个细节很打动我,还有她遣词用句的有特色的描述,等等,充满了一个文学青年对大师的敬慕和崇拜。於梨华特别爱听,心情大好。於老师也鼓励我多观察多体会勤用笔。她说;“你刚来美国,一切都是白纸开始,只要有心一定也能写出好作品。”可惜我不成器,庸庸碌碌大半生,辜负了於老师的希望。</p><p>夏天的某一天,我在集市上再次遇见於老师。那天,正巧她的二女儿带着两个混血儿女也在场。两个孩子好可爱,长得像洋娃娃一样。我还和两个小不点照了相。当时,於老师很为她这个远嫁德国的二女儿操心,似乎女儿并不领情。这次,让我看见了於老师为人母亲的另一面,没有了锋芒毕露,只有牵挂和无奈。</p><p>后来,我和先生为生活打拼,忙于生计很少再联系於老师。</p><p>1994年一月,也是寒冷的冬季。我先生博士毕业,拿到了英特尔公司的offer,举家离开了奥尔巴尼,搬到了阳光明媚的西海岸。</p><p><br></p><p>1995年的春天,我从华文报纸上得知於梨华和她先生已经退休,正式搬来加州旧金山湾区定居,真是特别高兴。</p><p><br></p><p>1998年初夏的周末,有一天,我在一个团体募款酒会上,终于巧遇於梨华老师,惊喜万分。六七年的时光,於老师似乎老了许多。餐会上她与友人在一起,还是那么谈笑风生,开朗直率。她一眼认出了我,笑说,啊呀,你怎么胖了这么多,都不敢认了呀。我告诉她,我的生活在这几年发生了很大变化。我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我问於老师最近可有大作问世,她摇着头说,她已经决定不写了。写不动了。她说自己和先生的身体都不好。他们准备在四季宜人的加州度过退休生活。</p><p>刚从网上查到,於老师的美国校长丈夫早于2012年去世。她后来也从西海岸搬回了东部马里兰,最后住进了老人院。</p><p><br></p><p>这次新冠病毒摧毁了许多人的生命,没想到也有我敬重的於梨华老师。於老师的留学生题材,开创了海外华人写留学生文学创作的先河。如今,我也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他乡认故乡,更能理解“叶之漂泊,根落哪里”的困惑和安命。</p><p><br></p><p>愿於老师去天堂的路走好。她也终于可以与老伴相伴。</p><p><br></p><p>於老师,对于我们这些漂泊的人,只要心中有故土,落根在哪里,其实都没有那么重要了。</p><p><br></p><p>一 写于2020年5月27日晚,纪念我尊敬的作家於梨华老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