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拉,伊比利亚 ——记西、葡之旅(2013.7.23——8.2)

葛安

法兰克福短暂的中转,飞机再次起飞,耳畔隆隆的噪音无休无止——这巨大机器正卯足马力,飞离那个我曾停留数个日夜的国度。四小时前,刚刚离港的飞机做了一个华美的倾斜,雪白的机翼下,巴塞罗那重叠逶迤的丘陵边际,是地中海浸入云端的靛蓝。远眺过去,富饶宁静的海洋与贫瘠干旱的黄色砂岩,形成了极好的补色关系。色彩再一次调和了感受的不和谐,正如每一天的游览,都调和着我对伊岛的疑虑、惊异。伊比利亚,注定要慢慢恋爱,才能爱到深刻,直至最后把它整个儿放在心上,满满的,都嫌不够。<br>  十日前,初到伊比利亚,飞机在夜色中滑翔,里斯本的街灯如萤火闪烁,绚烂明丽,一轮皓月坠在天幕一角。微芒与黑暗遮掩起城的秘密,是另一层的挑逗。仿佛只给你嗅那美人的一缕幽香,却看不到,心痒痒的。然而,一觉醒来,当白昼驱赶走夜的统治,不免有些小小的失望:美人在哪儿呢?尽是枯燥的赭黄,干季里岩层裸露,或者只有成行的橄榄沉着的绿色,哪有鲜丽?周围绵延的都是同样的景致,三小时、五小时汽车开出去,还以为停留原地,实在想不通这么干瘪的土地,如何人人赞它热情,迷人。难道都中了伊岛的幻咒?然而谁又能想到,今天的我也一道跌入了这幻境,并且一点也不想挣脱。<br> <p> <b>  小镇与古城</b></p><p>  欧洲盛产小镇,小镇必然地处喧嚣之外,虽然未必如东方桃花源“初极狭,才通人”,但也常常在峰回路转之后,“豁然开朗”。悬崖上的西班牙小镇龙达就是如此。驱车穿过不知道几多起伏的山丘,我们终于在一条峡谷上方,看到了排列缜密的白色房子。据说这里被公认为最适合私奔的地方之一。也难怪,龙达地势险峻,白色的小镇就建在百米深的悬崖边缘,房屋立面直上直下,仿佛与悬崖一同剖就。绝壁之下,是河水千百年来冲出的巨大沟壑,若是雨季,水流涨满河槽,能与外界连接的也就是那一座巨石垒就的努埃博桥。若论私密自然是极好。私奔,哪里只要风光秀丽,还要安全隐匿才正实在。现在正处旱季,这景象不得见,我又并不私奔,于是便怀了赏景的心情,打量四周:恩,乐山乐水,想来全有,绝壁也可做山,水不大,却正好以文与山之武相对。近水的地方草长树生,密密匝匝;远水的地方开阔平坦,一览无遗。又崖壁灰暗粗砺,房屋白而轻巧,处处反差,占尽极端之美。住在这里,想必双眼不会单调。回头再看那修了几十年才修好的石桥,莫非修桥人不舍这里的美景,故意放缓速度,好长久在此工作?也许也许......</p><p>  这是豪放派的小镇,也有婉约清丽的,比如米哈斯,同样是白色小镇,却因面朝大海,有了几分希腊式的恬静。地方并不大,坐马车绕城一周不过二十分钟的光景。可是阳光闪烁,微风迷醉,听那马蹄得得,真希望自己不是过客,而是归人。再比如科尔多瓦,家家户户植花种草,白壁之上蓝色花盆悬挂,一盏盏,肆意开放。你又如何能够抗拒?想开口赞美点什么,继而词穷,唯“美丽”一词最朴素地贴合了情境。</p><p>  欧洲除了多小镇,也多老城。说来,我自己并不能很好地区分“小镇”和“老城”的概念,于是粗浅地认为小镇是悠闲精致的,老城是厚重古朴的。管它,姑且这样分好了。对于介乎之间的“特例”,先抛去不谈。那么按我的划分,托莱多当属此次一行中最标准的老城。第一眼见它,是在城对岸的山腰,登临远望,碧水绕城,房屋紧密有序,随山势起伏。恰巧平日阳光明媚的西班牙起了云霭,更映得老城苍凉庄重起来,微微的雾气湿润着城邦,颜色沉穆极了,想起格列柯笔下那张出名的《托莱多风景》,那城与今日无异,只是格列柯将自己的躁动投射了进去——这城,实在安静的很。</p><p>  走进古城,时间尚早,早上八、九点对于晚上十点才会落日的西班牙而言,还在沉睡。虽然天已透亮,古城却并无行人,以至于导游一再提醒大家不要高声喧哗。我们静静地走着,快门的声音都惊扰了什么似的。</p><p>  店铺无一开张,扉门紧锁。窄巷幽幽,碎石垒叠的墙壁被时光粗糙的打磨,目光与之相遇的时候,不用担心被棱角的锋利划破。间或这里那里的石块裂了缝,渗了白渍,就都成了呼吸的口鼻,有了生命似的。我愣在那里......</p><p>  阳光温煦的折射,同行人招手呼喊,远处教堂的钟声低沉的敲响——这会儿老城该醒了吧?我想它一定醒了。</p> <p> <b>阿拉的首饰盒——阿尔罕布拉宫</b></p><p>  有王国即有宫殿,也多奇闻异事。在去阿宫的路上,老爸念叨着他中学时代看过的一本课外读物上,记载的一桩趣事:那故事大意是说雨后在阿宫的城墙上,人们常常持着长长的钓竿,绑了苍蝇,左右甩动,像钓鱼一样在空中钓燕子。我“嗯嗯”应着,心里却暗笑“哪有这等的事情,老爸一定是记错了。”正待反驳间,导游已将讲解耳机分发,于是,随了一名叫“巴够”的白胡子版“荷西”,入内参观。这宫殿果然内外迥异。外墙红砖石简单破旧,内部却精细至极,而且越往内走,这种感觉就越为强烈。</p><p>  阿宫是摩尔人在中世纪时的杰作,是典型的回教建筑,内部装饰常用的图案即为‘谜图’——一种无端无止,繁复无穷的纹饰。按美术上的说法,有点四方连续的意思。但是却是刻在浅色的石壁上,而且占满了四周、头顶,任何需要装饰的位置。又应和建筑功用的需要,留出窗洞,撑起轻灵的拱券,在窗上加了深棕的透窗,屋顶做了深色的藻井。又嫌有点单调,于是还有贴瓷的彩釉装饰,或者金银丝镶嵌的图饰。外部则相对整体,有大面积的墙壁留白,并不繁兀,因此给人密不透风,疏可跑马的和谐印象。尤其在桃金娘中庭,庭院内一池方形的浅水,池水两边两排齐整的绿色植物,更增加了灵动。无风的时候,水平如镜,细脚的柱廊上下扣合,竞相映衬;起风的时候,光影交错,倒影晃动,整个宫殿仿佛被风吹动。实在是精妙。难怪处处可见“阿拉是唯一的神”的镌刻。这里是人们尽心为真主建造的硕大首饰盒——信仰总能制造许多的不朽与奇迹。</p><p>  “看,燕子!”随着一声叫喊,我猛然抬头,宫殿上方,数十只雨燕闪电般盘旋,也奇怪,从未在西班牙见过这生灵,这里竟然聚了这么多只。哦,那么老爸讲的故事大概是真的?</p> <p> <b>  斗牛与弗拉明戈</b></p><p>  看斗牛是在一个周日的晚上。(西班牙十点天才会黑,所以晚上也相当于白天)我是还未进场就不停吵嚷,周围的人看我这副模样,说你个女生,怎么倒这样激动呀。谁知道呢?大概一半是等待的焦急,一半是给自己壮胆吧?早就在电视上看过斗牛,碧血黄沙,景象是惨烈的,所以,以至怀疑当鲜活的生灵倒在自己面前,是否能够忍心看下去。事实证明,人性中都有危险的种子。当第一头牛中矛喷血,你会怜悯。但当第二第三、更多的牛上场,你的注意力就被斗牛士漂亮的步伐,机敏的闪躲,勇敢的应对所吸引。</p><p>  牛一上场,就预示了它宿命的结局。若是怯懦或不够强健,也许连中两矛,就失了战斗力,膝下一软跪了地。这时斗牛士会要求换牛,八头母牛引它下场,结局也是被杀,等于未战先死。若是顽强,充满力量,牛会不顾如瀑布般喷涌而出的鲜血,而与人相搏斗,就是虽死犹荣。脾气大的甚至顶翻马匹,将长矛手掉落在地。这也正是主斗牛士所期待的好牛,是一场精彩斗牛的必要条件。斗牛,是人与牛的相互激发,牛越凶暴勇猛,越能映衬斗牛士智慧而富有胆魄。舞动的斗篷让激怒的公牛不停冲撞,一些高手甚至可以让其贴身而过,驯服般绕身旋转。常常,生与死的刹那,成就了斗牛士的辉煌。一般说来,牛最终会被斗牛士用长剑结束生命,拖出场地,成为周边餐馆的美食。也有斗牛士被牛顶伤顶死的情况,所以这项运动是人与牛的殊死搏斗,不能两全。</p><p>  西班牙人热情奔放,如此痴迷于此,大概与血液中的不安分有关。</p><p>  西班牙另有一项著名的国粹,是人与自身的搏斗,它是弗拉明戈。一种集舞步、吉他、吟唱于一体的艺术形式。急促的舞步令人屏息凝神,忧怨的唱段抓人心魄。姑娘们抖动裙摆,还有小伙快速的踢踏,上场时干的头发早已蓄积了汗水,那飞速一转,汗水如雨雾般挥洒抖落。他们舞动的是激情,你看到的是生命。喝一口sangria.,有些醉了。</p><p><br></p> <p> <b>高迪的童话</b></p><p>  对于高迪的建筑,早已耳闻目睹。微博上转发的图片大把大把,期待的心情也就更加强烈。到了实地,发现之前所见不过冰山一角,除了惊喜还是惊喜。估计当我走进圣家教堂内部的那一刻,一定活脱一条离水的傻鱼——瞪大着眼,张着嘴,等想起闭,唇舌都有些干燥了。幸好周围熟人不多,众人目光也并不够用,看高迪建筑,就顾不得发现我的呆状。幸好!</p><p>高迪果然奇才,看米拉之家,是波浪形的灰色外观,很是低调,却没想到登临屋顶,居然高低起伏,武士模样的突起一个接一个,像与你在捉迷藏,你移步捉住这一个,一扭头,更多的武士正瞅着你。那时,我就惊讶过一次。</p><p>  这个圣家族教堂更是如此,外观也是单一的棕灰色,远看嶙峋起伏,看不出什么门道,而走近时,发现那突兀的正是大大小小的雕塑。据说高迪在世时,只完成了其中诞生面的建造,其余的是他的徒弟以及更多后辈在完成。所以也可以看出之间的差异。受难面的雕塑相对整体,大刀阔斧;诞生面的雕塑则相对写实,繁密柔美。都难得,如此浩大的工程,高迪一人不大可能独自完成,那么仅凭高迪存世的图纸,后世建造者也必须掺进自己的领悟,才可能将其充实。也许这后续的工作偏离了高迪的初衷,但又何妨。你看那炎炎烈日下排了教堂三个立面的长队,只为在圣家堂内部转上一圈;听着人们呼喊高迪的名字,那样兴奋,就知道:圣家堂永远属于高迪。</p><p>  也正是这个名字,让我果断的放弃团队安排的outlet购物,带了爸妈,脱团内观。而这,果然是我此行中最明智的一个决定。</p><p>  从教堂大门穿入,我的呆样已经说过,不多赘述,实在是因为太美:一根根立柱拔地而起,向上伸展,在顶端又分了枝,多么像棵棵巨树挺拔的枝桠,顶天立地。挪移脚步,枝干重叠、开合,人如同在密闭的森林行走。彩窗玻璃透出斑斓的光线,从顶部和缝隙间漫射下来,柔和曼妙,让人想起丛林多彩的清晨,清新而神秘。壁顶大朵大朵金色的装饰,是梦里盛放的葵花,并无露水浇灌,却从无枯萎。两侧还有旋转的梯廊,那是缠绕的藤蔓,亦或栖生的苔藓。我出神的看着:哦,高迪,教我如何爱你......</p><p>  当电梯登上八支尖塔之一,走上只供一人通行的楼梯,我的头开始眩晕。一圈又一圈,走下来可真是体力活儿。楼梯的弧线优美华丽,印证着高迪那句“直线属于人类,曲线属于上帝”的经典语句,但也让我体会了上帝的威严——腿好软呢。停步喘息,扭头向石窗外张望,巴塞罗那城红色的屋顶尽头,地中海安详而平静。</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