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我曾长久的羡慕像扁鹊那样身怀绝技救济苍生的名医大家，梦想着像他们一样行走江湖救人于危难而分文不取，读了史记才知道像扁鹊那样“望而知之”“起死回生”绝不是人人可以学而得的。</p><p> 史记载：扁鹊少时为人舍长。舍客长桑君过，扁鹊独奇之，常谨遇之。长桑君亦知扁鹊非常人也。出入十馀年，乃呼扁鹊私坐，间与语曰：“我有禁方，年老，欲传与公，公毋泄。”扁鹊曰：“敬诺。”乃出其怀中药予扁鹊：“饮是以上池之水，三十日当知物矣。”乃悉取其禁方书尽与扁鹊。忽然不见，殆非人也。扁鹊以其言饮药三十日，视见垣一方人。以此视病，尽见五藏症结，特以诊脉为名耳。</p><p> 老娘说：扁鹊学医神乎其神，但其成名之道有些像你舅家爷呢。</p><p> 我说：真的？</p><p> 老娘说：你舅家爷年轻时当过国民党军官，国民党逃亡台湾前，给他也发了机票，但他因是家中独苗，为照顾老娘就没有去。就这，文化大革命时，你舅家爷没黑没明的写材料交代问题挨批挨斗，虽然他人缘好没遭人打骂，但年轻气盛，一怒之下身上竟生出个大疮来，从肩膀到肋骨几乎烂透，脓血淋漓不止，一害就是三年，咋治都不好。我那时小，见过一个大夫给你舅家爷开刀放脓，大夫先把你舅家爷的胳膊在板凳上固定牢靠，然后用刀一划，脓血就溢出，足足有一小盆，吓人的很。你祖婆婆信神，整天烧香拜佛求神保佑。也许是诚心感动天和地，一天家里来了一个游医，说他可以治好你舅家爷的大疮，条件是要吃住在一起，除供他一日三餐外还要有大烟吸。你祖婆婆二话不说全部答应，拿出积攒的金颗银颗，还把身上的银货也当卖完给你舅家爷和大夫买大烟吃。足足八个月时间，才把你舅家爷的大疮治好。大夫临走时对你舅家爷说没见过像你这样好的小伙，管我吃管我住供我大烟吸却从不下眼观我，我这里有治疗疮科的书不传给你我心里过不去，说完，就从怀里掏出一本药书送给你舅家爷叮咛道好好学，学会书上的方子一辈子不愁没饭吃。你舅家爷得了药书后就没敢闲着，一边给生产队磨面摇箩柜一边背药汤汤，有时在走路时嘴里还噗噔个不停，三年下来竟学会了看病，尤其是外科，治疗大疮和红伤，方圆几十里是一绝，榆林，延安，宝鸡的病人也曾慕名来治。你舅家爷心轻，看病不收费，由病人随意给。别人笑你舅家爷说人家有你这方子早都发家了，你还连个零花钱都挣不够！他说我看病是济世呢，不想发财。</p><p> 我说：舅家爷学医真的和扁鹊大同小异呢！舅家爷学医只求济世不求发家，真是好人！现在这样的人可不多呢。</p><p> 老娘说：就是！古医家说：但愿天下人无病，宁可架上药生尘。现代人把祖宗遗训都忘光了，医院，药店整天广告不断，处处围着钱转，没有钱，啥事都办不成呢！</p><p> 我说：这难道不是古往今来天下人最难治的通病？司马迁不也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吗？你看扁鹊给赵简子看病，赵简子竟赏给扁鹊良田四万亩：扁鹊望诊齐桓候，齐桓候讳疾忌医不也说“医之好利也，欲以不疾者为功。”好利求富，人之本性。能像我舅家爷那样不为利动真是脱俗呢！</p><p> 老娘说：你舅家爷一辈子把钱看的淡，手里从来没有余钱，但却落下了好名声。方圆几十里只要提起，没有不竖大拇指的。</p><p> 我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行医的如果钻到钱眼里了那病人就遭殃了。我舅家爷行医只求有口饭吃，不求发家致富，看似吃了眼前亏，实际上却得了长远福，你看我舅一辈姊妹7个，兄弟3个，人丁兴旺，家家和气，日子都不错呢！实际上，苍天有眼，是最公平的呢。</p><p> 老娘说：就是。钱是啥？就是纸么。看不见的德比看得见的钱金贵的多呢。人一辈子要多积德而不是多积钱！</p><p> 我说：老娘说的对！</p><p> 片刻，我似乎想起什么，问老娘：我舅家爷为啥不把药方传给我呢？</p><p> 老娘说：医，可不是谁都可以学的。你舅家爷在世时说过，学医是为了有饭吃，你这个孙子是吃公家饭的，不用学医。你三妗子没工作，本来想把方子传给她，但是她太干净，见不得脓疮闻不得恶臭又怕病人头破血流的样子，最后只好动员你二舅家的儿子上了中医学院，方子传给他了。其实，你舅家爷在世时看好的还是你呢！只是你学习好，他不想耽误了你的前程。</p><p> 我说：我舅家爷一直是我心中的偶像呢！七十多岁时还将《岳阳楼记》《醉翁亭记》《兰亭序》《滕王阁序》倒背如流呢！</p><p> 老娘说：是！你舅家爷可是真正的文化人，逢年过节提毛笔写对联依各家情况不假思索落笔即成没有不叫好的，你看现在的读书人这方面哪一个行？</p><p> 我说：我虽也算个大学生吧，但是这么多名篇我一篇都背不下来呢！更别说写字编对联了。</p><p> 老娘说：扯远咧！不说这咧！你现在回头看看你舅家爷学医的经历和扁鹊有啥不一样？</p><p> 我说：相同的是扁鹊和师傅相处了十余年，我舅家爷和师傅相处了八个月，这都是师傅在考察徒弟呢：扁鹊的师傅找到扁鹊的“舍”里来住，我舅家爷的师傅找到我舅家爷家里来住，这都是师傅在找徒弟呢。不同的是扁鹊的师傅长桑君是留下姓名的活神仙，我舅家爷的师傅是没有留下姓名的普通人：扁鹊的医术是“饮上池之水”三十日后自然获得的有神授的味道，我舅家爷的医术是自己三年苦修得来的是普通人的锤炼：扁鹊用诊脉掩盖自己“见垣一方人”“望而知之”的神奇透视功能，我舅家爷却是靠诊脉踏踏实实查病治病的。当然，我舅家爷的医术和扁鹊不能相比，扁鹊“过邯郸，闻贵妇人，即为带下医：过洛阳，闻周人爱老人，即为耳目痹医：来入咸阳，闻秦人爱小孩，即为小儿医：随俗为变”是无所不能的全科大夫，我舅家爷是外科大夫疮科专家。</p><p> 老娘说：说的对。古时候师傅传艺都不是那么随便的，找一个可以托付的徒弟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得其人不传不对，不得其人而传之也不对，“非其人不传”就是这个理。老话说此身没有神仙骨，纵遇真仙莫浪求。好师傅不是人人可以遇到的，遇到了也不是人人都可以拜的！这是要讲究缘分的！</p><p> 我说：是。古人讲因材施教，不是那个“材”想学也不给你教。你看扁鹊的师傅把扁鹊考察了十余年，我舅家爷的师傅把我舅家爷也考察了八个月才最后认定，慎重的不得了！</p><p> 老娘说：啥叫认真？这就叫认真！啥叫负责？这就叫负责。在这方面，古人比我们强多了。现代人提倡普及，提倡人人学文化，好是好，但是，不是学习的料，念书就是浪费时间！其实，世间成才的路真是万千条，关键看自己该走哪一条。高明的师傅知道徒弟适不适合，是要挑徒弟的，不高明的师傅是来者不拒，管你能学不能学学了再说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因为，今天的学和古时的学，今天的教和古时的教已经有了区别，古时的学和教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今天的学和教已经成了为自己挣大钱赚取更好生活的手段，境界小的不能再说了。</p><p> 我说：我也有这样的感觉。这也许就是现在的学生越来越自私自利，教师越来越失去尊严，大夫常常遭人伤害的缘故吧。</p><p> 老娘说：世风日下，不可逆转。</p><p> 我说：老娘此话不对！社会是前进的，发展的，越来越好的！不好的现象哪个时代没有？不能以偏概全了。</p><p> 老娘说：人老了总是回忆过去，总认为过去的啥都好，其实认真一想并不是那样的。</p><p> 我说：对！因为留在记忆里的都是好的，所以总觉得以前的好。</p><p> 老娘说：还是要承认现在的社会真的比以前好多了，没有水灾，没有旱灾，没有土匪，没有战争，没有饥饿……你看现在男的挺着将军肚却想着减肥，女的穿着绫罗缎还想着美容，真是太平盛世幸福的很呢！</p><p> 我说：啥时让大夫无事可干了那才是真正的幸福呢！！</p><p> 老娘一愣，随即笑起来，说：你舅家爷知道了会骂你的，都这样了，大夫还不都得饿死？</p><p> 我说：舅家爷不会骂我，扁鹊在世也不会骂我的，这才是他们一生的目标呢。那时候，没有了疾病，大夫这个职业也就不存在了，扁鹊也就不会因为技术如神遭人嫉妒被人刺杀失掉性命了。</p><p> 老娘说：但愿如此吧。</p><p><br></p><p> 此时，正是杏熟麦收之际，天热的像下火，老娘摇着扇子驱赶蚊虫，院子里的两棵柿子树上不知名的鸟儿在叽叽喳喳吵闹不停，一只黑猫在院墙上踱步，突然一声锐叫，就不见了身影。再看时，月亮已升在当空，如一个大大的盘子，静静的独独的照着。</p><p>（发表于2020年6月14日《陕西文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