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哥拉纪事

壹品天堂

董俊贞

人类命运共同体把世界不同的文明连接在一起，中国和非洲彼此同舟共济、守望相助；“文明因多样而交流，因交流而互鉴，因互鉴而发展”。唯愿中非的交流欣欣向荣，中非之间的友谊历久弥新！

------题记

我和米格尔的友谊是在安哥拉首都罗安达结下的，确切地说，是在他家种植木薯的弹丸之地开始的。

2017年仲夏，我随“一带一路”援建大军来到西非安哥拉。我所在的新国际机场项目是安哥拉政府重点工程，地点就在首都罗安达。

踏上这片无垠的土地，第一印象用八个字来概括：“广袤、神奇、贫瘠、潜力。”从上个世纪中期开始，至本世纪初，近三十年非洲现代史上最旷日持久的民族纷争，本应美丽、富庶，却因战争而满目疮痍。战后浴火重生的安哥拉人没有被战争击溃；国土重创，也未使之颓废，而是依靠大自然赐予的石油、钻石、农业等自身资源优势，重整家园。

走进安哥拉，就走进了非洲大陆。来到安哥拉，定会徜徉安人的母亲河——宽扎河。宽扎河是安哥拉具有重要经济价值的河流，其上游是卡兰杜拉非洲第二大瀑布。安哥拉的货币叫“宽扎”，就是以这条河流来命名的。宽扎河支流密布，水量丰富，中游多峡谷急流，建有高容量水电站，给当地渔业、灌溉、生产生活带来极大裨益。

在非洲植物王国里，安哥拉造型迥异的面包树独树一帜，成为炙手可热的“网红”点。这种大型热带植物挺拔俊美，生命力旺盛，遍布丘陵、沙地、乡村小路，成为一道别致的乡野景观，引来众多游客前来“打卡”。由于当地食品资源匮乏，面包树因此成为百姓生命之树。面包树的果实长圆饱满，成熟后可以酿酒或制作果酱，亦可在火上烘烤，加工烘烤的果实松润可口，酸中带甜，其颜色和口感极像烘制的面包。面包树的根、叶和果实都可食用。树干中空，里面储存着大量的水，可供人们饮用，在树干上打一小孔，清澈的水会源源不断的流出，饮用后可用一木棍将小孔堵上，以免造成浪费。

面包树-----生命之树

这天临下班，我接到翻译阿杜通知，要我陪同安方负责观测场项目前期的Enana管理团队，去围界外现场踏勘土地征用情况。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工作日。西濒大西洋沿岸，正值雨季，初升的太阳从东南冉冉升起，宛如一团燃烧的大火球悬挂于天际。一早，我们一行乘坐“本田” 越野车便从营地出发了。



早晨的罗安达天空依旧湛蓝，空气清新的像是被洗过，完全看不到一丝纤尘。司机师傅放慢了速度，让我们尽兴观赏沿途异域风情，领略古朴、传统的村落，流经的大河沉稳内敛，天空深蓝的唯美神往……近处瞧，五彩缤纷的三角梅枝繁叶茂，覆盖了整个林荫道，那一团团，一簇簇，花蝴蝶般翩翩起舞，灿若云霞，沐阳中怒放着绚烂；远远望去，纷呈花朵红的似火，粉的像霞，白的如雪，千媚百娇，美不胜收。一路风景，一路心情，给我们的出行增添了一份生机，一份色彩。越野车掠过省道，又穿梭在茂密的丛林中，颠簸的土路使得车子的速度降下来。打开车窗，遍野绿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悠悠花儿点缀其中，馥郁的花香散发着泥土气息，扑面而来，沁入心脾。

美丽邂逅

半个时辰不到，车子在崎岖小路的尽头缓缓停了下来。



“Bom dia(葡语:早上好)！”

说话间，带有浓郁风情、裹着厚实鲜艳头巾的部落群族妇女，集体赶场般四周簇拥而来。她们着装性感、暴露，头顶着盆筐，背着幼童，热情地向我们打着招呼。

我们的到来，无疑给他们带来欣喜和生机。他们所关心的是脚下种植的木薯、芒果、面包树以及能赖以生存填饱肚子的口粮不被断绝。土地即将征用，家园面临迁徙，他们当然祈盼我们带来好福音——用不菲的土地补偿款，开启未来的新生活！

雨季的罗安达天就像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好端端晴朗朗的天，忽然头顶上方飘来一爿足球场地大小的厚重乌云，大有黑云压顶之势。我们惊慌之余，突然，一小伙子赤脚闪电般的冲向几十米外、用木棍搭建的泥土房舍，又闪电般飞到我们面前。他的怀中抱有几件貌似遮雨的苫布示意给我们，似很局促。

天色黯淡，暴雨瞬间而至，我们早已躲进汽车内了。小伙子站在雨中，浑身淋了个落汤鸡，这让我们很尴尬。

这里的暴雨就是这样，来的猛烈，去的也迅速，不一会儿，头顶那片云朵就消失的无踪影。小伙子依旧站在原地，憨厚笑着，露出一口雪白牙:“Amigo(朋友)！”

一声问候，洋溢着异国温情，一下子拉近了我们和非洲兄弟的距离。



一同前来的Enana管理团队专家Cuha博士通晓中文，也很风趣，业务上我们一直有交集。他和小伙儿寒暄后告诉我们，小伙儿叫Miguer(米格尔)，家住附近，因土地要征用，家园面临迁徙。

作者和Cuha博士

我们望向他，他蹲在地上，用迷蒙、无助的眼神凝视着我们，流露出失落、怅惘。

“那他家人呢？”我有些好奇。

“母亲患疟疾刚离去，他压根儿就没见过父亲。”Cuha耸耸肩，我们会意的点点头。

“Quantos anos tem(多大年龄)？”我上前问他。

他伸出宽大似乎只有手心能显示“白色”的手掌，用食指在掌心画了阿拉伯数字18。

“想务工不？”我又问。听到熟悉的“务工”两个字，他猛地抬起头，两眼放射出光芒。我没再问下去，但我分明从他的眼神中得知了答案。

望着眼前这个虔诚、敦朴的异国青年，我心头顿生怜悯，一阵酸楚。是啊，家园没了，这群淳朴一族下一步该面临怎样的处境？

回到营地，我的心无处安放，脑海里仍不时浮现出米格尔那迷茫的眼神。我找到施工队的夏经理，拜托他给这位非洲兄弟安排份工作。夏经理稍加思索后说，让他做个电焊学徒工吧，这样也能掌握一项谋生的技能，保证三个月出徒。

两周后，我和Enana团队又来到格尔的村落。此时正值芒果大量上市的时候，每户几株成年芒果树的果实，算是他们一年不菲的收入了。

安哥拉最盛产的是芒果。非洲的芒果在梵语中俗称“阿拉”，意思是爱情之果，在人们心目中象征着爱情和幸福。安哥拉的芒果芳香浓郁，个大核小肉厚，素有热带“果王”之称。每年的11月下旬是芒果的成熟季节，沿街路旁，树林成荫，硕果累累，成为当地一道靓丽的风景。



每当采摘季节，各户人家全巢出动，日夜轮流守护在芒果树下，生怕外人采撷。

　 芒果成熟季节，一家人日夜守护在树下

米格尔家也不例外，此时他正守在自家芒果树下。见到我们，二话没说，娴熟地爬上树，选摘熟透的大芒果递给我们，这又使我们感动不已。



“阿咪咕，跟我们走！”望着眼前他祈盼的目光，我上前握紧他的手。翻译和他交流后，他表情悸动，兴奋地竖起大拇指:“Obrigado(谢谢)！”两颗发亮的瞳仁里泛出微微泪光。他擦拭眼角的泪花努力让自己露出笑容，并油然的给我们跳起了当地流行土著舞，以示谢恩。此时在一旁的Cuha博士风趣又来了，他拍拍格尔的肩膀，指向我:“Papai(爸爸)！”我被Cuha的滑稽动作所怔住，又忍俊不禁，连忙摆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工程正在有条不紊地往前推进。

三个月后的一天下午，我去施工现场验收，碰到了米格尔。他一脸惊喜，忙不迭的放下手中的电焊工具，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并用蹩脚的汉语说:“出栏了！”这次他的脸色舒缓了许多，笑容中也多了份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和期待。

我好笑地纠正他：“是出徒，不是出栏。”一旁的夏经理欣慰的告诉我，格尔很珍惜这份工作，进步很快，生活俭朴，他还把每月工资让我们财务保管、积攒起来……

后来，由于国际石油价格低迷，安哥拉货币汇率加速贬值，失业率持高不下，依赖石油出口的安经济一度陷入困境。我们的项目因此遭遇了停工，中籍员工也相继撤回。

那天上午，天空飘着小雨，前往机场送行的汽车载着我们徐徐驶离营地。我望向窗外，心头掠过一丝怅然。突然，远处的米格尔发疯似地朝我们飞奔而来。我急忙摇下车窗，循眼望去，他嘴巴张的大大的，喘着粗气，脸上挂的不知是雨水、汗水还是泪水，手掌不停地擦拭着脸颊。他追着汽车跑了几十米，停下脚步，随之低喃一声——“Papai!”

这一情形使我动容，眼泪在眼眶里打起了转。我探出头，任泪水模糊我的视线，用力挥舞着手臂:“阿咪咕，再——见！”

米格尔在我生命中作为一个匆匆过客却留在我记忆长河里，他不仅表达是对我们的感激之情，更重要的是因项目撤离，他和诸多属地员工都失业了，以后前景未卜。我未知他未来的日子会怎样，或许他会凭借学到的一技之能，找到一份新的工作……



一路归途，心情沉重无比，有对项目的遗憾，更多的是对那一方水土的不舍。

作者和属地员工

作者简介:

董俊贞【壹品天堂]】，杭州人，建筑工程管理，高级工程师，自由撰稿人。忠实于生活，热爱记录，致力于原创。作品散见于《中国青年》、《石家庄日报》、《工人日报》、《散文》、《河北文学》、《青年文学》等国内报刊及网络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