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旅行归来，生活周而复始地忙碌，一点琐细的时间也都懒懒着，没有动笔。时差的干扰早已不见，行李箱掏空了晾在那里，杯子中又换了滚沸的热水，肠胃整个地用中国饭菜做了一遍更新。再没什么痕迹了，有时候都觉得那段时光就像消失了一样。我真的去过那里吗？</p><p> 真像一场梦，白色蓝色，落满整片记忆，一幅抽象画似的，分不清哪里是什么。太阳照得明晃晃的白墙，一卷碧蓝的细浪，欢快的脚步，暖阳，打瞌睡的猫咪，迷宫似的窄巷……一个个交错着，拥挤着在头脑里喧闹成一团，留下一个囫囵的印象。只有极安静的时刻，对着一张照片出了神，那凝固的画面才慢慢活跃起来，就仿佛从时光这头可以一直看过去：先是房子立体了，随后光线、声音、气息都立体了，一切还是那样鲜活着。我才知道，原来我离开的日子，时光独自奔跑着，一刻也未停歇。只要我愿意想起它，它就能将我带回原路。</p> 希腊不是想象中那个有多少恢弘、壮丽的地方。残存的卫城，其实也真的算不上撼人心魄。巴底农神庙、海神庙之类的建筑零零落落，加之破坏与掠夺，倒有点凄凉的味道。从雅典最高点往下看去，整座雅典城格局零乱，俨然一座巨大的垃圾场。仅存的遗迹也并未被规划在统一的城市景观之下——文明已经被压挤在最小的空间里。 倒是作为郊区的海岛都有着最迷人的景色，正是它们俘获了我。统一粉刷了白色的房屋，蓝色的窗，把心都纯粹了。米克诺斯岛如此，圣托里尼岛如此，船行沿途的岛也如此。所以提起希腊，那蓝白两色在我脑中就不安分了，更何况象蓝玉石一样莹澈的海水本身就不知在心中涤荡了多少遍呢。<br> 据说海岛半年开放旅游，另外半年持续不断的粉刷。所以小镇白得象落了雪，仿佛摸着还有厚度似的。尤其是在圣岛的伊亚小镇，房屋完全修建在火山灰累积的黑色悬崖上，远远看去，就像黑森林蛋糕上铺撒了白色糖霜。待到镜头摇近了，才分辨出一个个重叠的屋顶、旋转的台级。而如果穿行在小镇里，那感觉又不一样了。<br> 伊亚的街道视野很好，由于建筑完全是依悬崖的坡度而建，所以层层落落，变化极多。说是街道，其实也就是连接不同房屋的楼梯，入口处往往极狭窄，被近处的房子遮挡着，然而走不了几步一个转角，爱琴海那迷醉人心的蓝色和小镇大部分的景致就在眼前了。小镇人也因此利用了这一优势：每一家的阳台都改造成观景平台，支上木桌，种上花草，在那里喝一杯希腊咖啡或是吃一餐饭，都是极为惬意的事。 <p> 而当日头落到海的那一端，夜的触角抚过小镇，欢乐的神经才能算作真正苏醒。灵动、热烈，夜晚的伊亚是一座轻盈的城市。灯光将白色的墙壁映得明澈，仿佛轻轻展开双翼，整座城市都将飞舞起来。白天那些太过硬朗的轮廓，都隐匿到灯的光晕里，剩下柔和的影。那些被太阳晒得发烫的屋顶、墙壁，早已被海风将余温吹尽，再清爽不过。这时倚着桌坐坐，任你将目光随意一放，都不能不以为自己是在童话里。如果嫌太过安静了，远处吉他轻灵的弦音刚好，不华丽亦不沉闷，指间浅浅一拨动，就将飘浮的心注满了，坠坠着，才刚好不会随风吹走。哦，在这里，没有膨大的欲望，没有攀附的虚荣。在这里，谁都不是谁，天暗得正好，灯火摇曳，你我仿佛都换了面容，没有人能够认出——如同刚刚降临这人世。没有负累、忧伤、苦痛、麻木，心是那样柔软；没有骄傲、荣耀、喧嚣、争夺，心又是那般干净……在教堂边舞动着的脚步，演奏的乐队，狂欢的人群，他们一定是快乐的。这地方，真的住一辈子都不觉得久。</p> 想起曾经追寻的旅行的意义，在这里似乎有了答案，不为美食、美景，痴情于它，恰恰是因为在那时那景，我的心可以脱茧而出，还原出本真的自我。<br> 在这一点上，选择希腊作为旅行的目的地再合适不过。它的美绝不隆重，但是在那慢慢的生活中会让你彻底的放松。<br> <p>记得出国前连日报道希腊罢工的新闻让我一度担忧，后来才知道那是多么多余。希腊国家破产即使让罢工更有了由头，一过了六月也必定停止，因为七月连政府都在放假，闹了又有谁看？反而是一家人打好行李，享受一个假期才更重要。</p><p>现代希腊人就是这样不紧不慢，任超市排多长的队，也毫不影响收银员敲键盘的慢慢速度，入住酒店即使已是晚上十一点，waiter也绝对一趟只带一房客人入住，一个团一小时才分好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开始我很难想象这里是西方文明的发源地，爱琴海得天独厚的位置曾使得这里孕育过伟大的克里特文明、迈锡尼文明。也许是希腊人在久远的神话中燃尽了热情，也许是在侵略与被侵略的战争中折损了筋骨？罗马统治者走了，希腊人自己的统治也更迭着稳定下来，杀戮、纷扰、妒恨、悲愁，那是盲诗人荷马所在的时代，现代的希腊人离它太久。就像如今在希腊难以见到象古希腊雕塑般健壮的纯正的后裔，我们今天看到的希腊也和孕育那文明的不是一个。</p><p>但张满的弓必得有松弛的时刻，几千年的奔跑需要一个大休整。想想也是，生活本来也已经很辛苦，何不“慢”一点，还火急火燎什么？当我开始习惯希腊速度，倒觉得这“慢”哲学也是一种智慧。</p><p>想起米克诺斯岛那两只悠闲的鹈鹕，动物园中又有多少比它更美的鸟类，我连看都不看一眼，但在那里为了遇见它，又曾在迷宫式的米岛街道徘徊了多少个来回，看它喝水，散步，游泳，将一大把时光耗费，然而心并不因此而空虚。</p><p>想起在米岛为看落日在海边吃的晚餐，爱琴海上一轮红日缓缓沉下去，安静、凄美，看得眼角都带着醉意。这落日的景象自盘古开天就有，一生中每天都会经历，又有几次能够为了看它将身体坐定？</p><p>所以今天去希腊，我不再希图回到那历史。</p><p>剥开那沉重，</p><p>在最纯粹的海岛听听自己自由的心跳，</p><p>足够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