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围龙屋

榕树

　　（ 榕树序）二十多年前，一位早年外出的前辈，回到离别四十多年的故乡梅州，回到从小生活的围龙屋，写下了一篇感慨万千的文章，榕树现把它发表出来，给热爱、关心和想了解客家文化的朋友看看。

（正文） 故乡的围龙屋

这是我魂牵梦萦，朝思暮想的美好地方，我真的回去了，但又回来了。我带回去一箩筐的欢愉，也带回来一箩筐的忧伤，真是相见不如不见啊！我宁愿我没有回去过，因为这样才能保有我美好的回忆，也因此我才能将美好的回忆记录下来（暂时忘掉眼前的景象），让无论在家乡或在外的子孙们也能分享，也许这样可能收到对后辈们某些方面的启示，也未可知。

漂泊了四十多年，乡愁就像漂泊途程中的尘土，令人苍老憔悴，又把故居老屋的形象，一砖一土的堆砌在眼前了。

这些年来，逢上春暖时节，邻近校园的山边上，每晨都传来童年时就十分熟稔的鹧鸪啼声，对游子呼魂唤魄似的，将老屋春景一一叫来，更是使人神思恍惚，似乎真的置身于老屋大门之前，禁不住要轻问一声：“老屋啊，您一如往昔麽”？

老屋的格局，在粤东老家，有个庄严的称谓叫“围龙屋”，架构十分完整而对称，它不是楼房，却有现在二层楼房的高巍，二百多年的风吹日晒雨淋，只给它披上灰褐色的外衣，没有一点颓圮的衰态，可见它是多么的“坚实”。它含藏了近六十间的房子，此外尚有可摆20多桌筵席的两个大厅，两个侧厅和一个大“天井”；还有四条横屋，四条天阶，一个半圆形有近20个房间的“大花头”，以及“花头”背后的大竹林和大门前宽敞的大“禾坪”，又可见它是如何的“广大”；这“坚实”，“广大”正可看出建屋的老祖宗为子孙后代的“深谋远虑”啊！

每一个生长在老屋中的人，都享受过生动富丽的童年：在那大厅里，花头背，门前禾坪，只要是孩子们的游戏，像捉迷藏，跳绳，踢毽子，还有从树上摘取柚子当足球踢......就如同是各种颜色的油彩，把童年涂抹成十分鲜明的图画，永不褪色的贴在心扉上，令人迷醉难忘。

然而比这鲜明的图画更深镌在心室之上的，乃是每逢年过节在大厅祖宗灵位前祭拜的情景：一脉同支的几十户人家，都摆上三牲水酒，一片的烛火高烧，香烟嫋嫋，爆竹声如雷的此起彼落；年老的一股虔诚，年轻的满脸喜悦，那怀远报德的情愫，悄然油然的就在心田里生根茁壮成长了。此外从大年初一开放至初十的赌禁，无论是年长的阿婆阿公，还是年轻的兄妹叔侄，都挤满在上下两个大厅的八仙桌旁，或掷骰子，或“散万历（一种扑克牌赌法）”，呼呼喝喝，锣鼓喧天，灯火通明，通宵达旦的真是兴趣盎然，好不热闹！还有一年中的许多喜庆宴席，叔伯兄弟们觥筹交欢，饮酒猜拳的热闹，妯娌姑姊们柔声细语轻颦浅笑的愉悦，默然沛然的便滋衍了和睦相亲的意绪。真的，如果没有这些金石之固的伦常雕塑深印脑际，漂泊四十多年后对老屋的眷恋，也许无此深厚。

对老屋，岂仅是老屋的子孙才眷恋么？连许多的鸟们也是代代相传，安于斯“土”的，那不高飞不远走的麻雀就不必说了，无数的瓦缝，就是它们高而固的安乐窝；屋背的大竹林，就是它们早晚欢聚的场所。那上厅的燕子，是和老祖宗同时进住的，建屋的老祖宗在上厅一侧墙壁高处，特意嵌进两根坚厚的竹篾，让燕子筑巢而居。于是它们的子子孙孙，二百多年来总是春来秋去，从不误时。小时候，我爱仰首看它们进进出出的剪剪双飞，在大梁上喃喃细语，在巢边殷勤喂雏；而今虽然四十多年未见，但我坚信它们的后代恋旧之情，比我们人还深厚得多。“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是富贵的幻灭，而燕子并未因人的衰败而迁居他处，刘禹锡真的是燕子的知心人啊！

如果仅仅知道老屋的格局完美严谨，而不关心周围景物的安排，就很难了悟出老祖宗为子孙后代而谋的苦心：是物质和性灵并重的啊！

那大门前半月形的大池塘，广且深，水色碧绿，是养殖鱼类的场所，是灌溉稻田的水库，更是孩子们划水儿，打水漂儿的地方。平日平静如镜，偶尔也微波粼粼，不时传来鱼儿跃水泼剌和唼草之声，真是充满了一片生机。

围绕着池塘弧形边缘的，是一畦畦的菜圃，是不费一文而又取用不尽的鲜蔬之源；它们全有齐腰高的竹篱护着，豆苗梗儿便恣意攀缠，绽放着紫白色花朵，惹来小蝶翩飞，蜂儿採蜜；也有瓜架伸出池塘之上，那鲜艳瓜花垂近水面，偶尔也会招引鱼儿跃食，这些景色，不就是宛然的国画小品么？

菜圃之外是大片的稻田，二百多年来，即使是荒旱水潦的日子，它也免除了老屋子孙冻馁之苦；而每年夏秋季节，它总是绘制呈现绿浪金波的田园风光巨画，让人洗涤出怡旷的心胸。

至于“花头背”高大的龙眼树柚子树与茂密的竹林，当然孩子们只知道採龙眼，摘柚子，折竹枝拾竹壳，仰听鹊鸣雀喧的趣味。读了几本老书的大人们，就知道老祖宗是要以培养子孙们“圆融”，“劲节”精神的，只是普天之下，能恪守遵从祖宗遗训遗规的人越来越少了，老屋中人又何能免呢？

四十多年来没有听到“月光光，秀才娘，骑白马，过莲塘......"，“七姑星,七姊妹......"这些客家人特有的歌谣了，那些歌谣充满了一股客家乡土情味；小时候，我就是常在这些歌谣中睡去的，还有老屋的深夜鸡鸣，也令人怀念难忘。

无论是抚今而追昔或忆昔而感今，我一点也不矫情的说，自己的童年比儿孙们的，实在丰富多彩得多，而且姿彩明丽。那绿野田畴，溪流池沼，麦浪竹韵，蛙鼓虫啸，朝霞夕晖，皓月繁星，甚至于在头顶上成群盘旋叫闹的蚊蚋，深藏在脚趾甲内的泥巴，都在我生命的画册上熠熠生辉。还有那终年赤足，沐雨栉风于田野之间的“驶牛伯”，一筒旱烟，几杯烧酒，便悠然自得，与世无争，是郑板桥心目中的第一等人，更是令人兴“典型在夙昔”（引自宋代文天祥《正气歌》）之叹了。

围龙屋

除夕祭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