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 偷来的

Jing _ 靖

露西

美丽

偷偷地

他们

美人

温哥华

开车

蔓越莓

橄榄树

它们

不能随心所欲，就偷一个春暖花开填满心房。

隔着玻璃看那个长满李子树的院落，阳光里绿叶下闪亮的紫色，滴下的粘稠晶莹的糖浆，饱满裂开的果实，枝杈爬过篱笆延展到了隔壁的院子，她家的两个儿子， 一黄一蓝站在树下，旁边是把梯子，也许摘果实，也许剪枝蔓， 我曾分享过这个院子的果实，他们不知道我在注视他们的院子，他们的李树，他们手上的李子，他们更不知道我把这芬香时光偷到身边，美味也跟着偷来了。
门口的那棵梣木越发地高大蓬勃了，浅绿色椭圆的叶子，色泽浅淡纹路清晰的树干，让它看上去刚柔并进，如果你知道它不光美化环境，还可以制作吉他，棒球棒和家具，走过它身边时，更想偷偷地撇上一眼敬意，一位妈妈拖着个娃正好经过树下，妈妈的一只手拿着漫画书，一只手牵着娃，娃忙着往嘴里送巧克力，我像看李树一样看着他们，如果他们抬头，避之不急，会简单打个招呼，如果多嘴，兴许问“没带口罩呀”，他们没有抬头， 我们各自安好，成全了我把这阳光照耀下的温暖时刻偷了过来。
路过蔓越莓农场，一直想来这照些像，自恋的，做作的，然后也晒在朋友群儿，时间和勇气都还没有鼓舞到那个点儿时，就不出门了，水上荡漾的烈焰般的红又被我的记忆偷了回来，蔓越莓盛产在北美， 美国的新泽西， 波士顿， 加拿大的温哥华，因为蔓越莓植物低矮，果实颗粒密集体积小，并且像苹果一样有四个空心，可以漂浮在水上，所以收割的时候会往蔓越莓地里灌注足够的水，这样大型收割机就可以大面积收割而不是采摘，秋末是蔓越莓丰收的季节，开车路过那段农场的地界，不需踩油门，蜻蜓点水，独苇过江般轻飘飘划过红色的汪洋，再抬起头时，发现又扎进风光正劲的红枫树下。
市政府会开放一些土地让市民们租种自己喜欢的各种植物，有人偏爱树，花，水果，蔬菜，有个老妇人种了很多胡萝卜， 我路过时， 她手里挥舞着棍子，嘴里在抱怨兔子袭击了她的一亩三分地，我偷偷地想象兔子是怎样如饥似渴地争抢那些水嫩的红萝卜，在她来之前， 在她发现之前，偷偷地地聚精会神又一丝不苟地吃饱。
还有玉米，农民大规模种植是为了给牛做饲料，也会在超市供应为人的口欲，玉米香甜，玉米叶子更是沁人心脾，总是留些里面的叶子和玉米一起煮， 留住从蒸锅里喷薄而出的清香。躺在地上的西瓜，不知道里面是有籽的还是无籽，小的时候的西瓜都有籽，点缀在用勺子挖出一球一球鲜红欲滴的果瓤上，那才是出自大自然，杂交的西瓜已经没有了伤害牙齿的嚼劲和力度，偷偷地通通地把这些好味道留在如影随形的空气里。
　　

终于，我从站过的阳台，从偷窥的篱笆，从越过的矮墙，从开车驶过的路段，从寂静的小区，把一路走一路偷得的景观，花草，树木， 颜色， 设计汇集起来，放在我的掌心，种在了我的后花园，越是渺无人踪， 越是万籁俱寂，花越是失去理智地争芳斗艳，急切地阻拦人们的脚步，分散开车人的注意力，就像是那些上了房的鸭子，阳台散步的松鼠，扒开窗子的浣熊，赚眼球， 搏出位，求点赞，玉兰，杜鹃，柠檬松，樱桃，红枫，茉莉，丁香，薰衣草，向日葵，羽扇豆，茶花……在这特殊 的一年，我应该有一个最灿烂的春夏，该是和花一样心花怒放，哪怕是偷来的。 我曾经是一个种什么失去什么的人，但有些话会点拨我，比如 “对植物就像对人一样，只要关心它们，知道它们什么时候饥渴，有时间和它们说说话……”， 在网上查查不同植物的特质，室内， 室外，湿润， 干燥，阳光，荫凉， 然后这些种下去的就会和我活着的节奏一起欢腾， 还有一句 是“关注和努力可以走向不朽，粗心和疏忽导致死亡”。
曾经对门前的雪松和梣木的归属权不明确的时候， 还和邻居有过误会， 后来把这个疑问提交给了市政府，市府派人来看了树， 然后书面确认此两棵树所有权不属市政，属私人财产， 归在我属地界里，所有权和责任并重，意味着我要保护它们， 呵护它们，要修枝剪叶，不可妨碍他人建筑，也不给路人或车辆造成损伤，比起从两颗树里得到的享受，责任就是我对它们的回报，两棵树的泰然自若，从容不迫庇护了我和每天在此经过的人们已经千锤百炼的心，万丈的绿茵笼罩的安宁必是暂时的避难所。
因为这件事， 我知道了，从花园到大街小巷，再到公园，再到生态， 再到历史，也是个生物链，在过去的十年里，温哥华增加了十万棵树， 加到已种植的十四万棵街树和三十万棵公园树庞大的队伍里，市政府有公开记录，标记城市中的每一棵树，位置，品种，年龄，健康状况等，并且规定多少年修剪一次。
有些树还有些历史，温哥华有很多樱花树，尽人皆知，有目共睹， 但这不是我的菜，就是不喜欢这种哭哭啼啼的卖相。有50颗樱花树是1930年代神户市和横滨市市长的礼物，送给那些在效力于一次大战中的日本加拿大人，为他们的行为表示的一种崇高的慰问，珍珠港事件爆发后，美国卷入二战，加拿大政府偿还给日本人的是把所有的日本侨民送进了集中营。
我退了休的曾经的一位同事带着家人从北京游玩回来，告诉我， “我在北京时， 早晨没听到鸟叫“，我对他说， “你没去对地方， 如果你想抱怨，我能理解， 北京一个城市人口就比加拿大人口都多，生活的声音超越了鸟鸣，再说，现在的温哥华的早晨也只能听到救护车，救火车，警笛声了”，鸟都开始沉默，它们的栖息地越来越多的偷偷地被人的生存或奢侈占为己有了。
和邻居讲话时，和花店老板谈话时，有些词不达意，我发现我精神集中在脚边花卉上， 灌木里，还再寻找，寻找怎样是最好的组合，常绿， 花季，高矮，颜色，为了避开烈日炎炎，我常常日落时开始劳动，春末夏初的落日把建筑，树木， 草坪， 花卉， 灌木都辐射成剪影，我是这剪影中的主人公，偷偷地兴高采烈地追逐每一天的这最后一束阳光。

美丽有很多面孔，无论谁，究其一生都在掠夺这些美丽。

1996年在汉堡看了一部电影“stealing beauty“, 这是导演贝尔纳多·贝托鲁奇（Bernardo Bertolucci）在意大利的托斯卡纳（Tascany）地区的一个村庄拍摄的一部电影。
女主人公露西（Lucy）的母亲莎拉（Sara）去世后，十九岁的露西由继父从美国送往意大利，前往她四年前曾去过托斯卡纳的的一个外籍人社区，露西有两个愿望，希望见到她上次拜访时爱上的男孩尼古罗，她还希望找到谁是自己真正的父亲。
Tascany在意大利的中部地区， 首府是佛罗伦萨，其景观，历史，艺术，建筑均被视为世界珍品和宝贵遗产，是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发源地，这里曾是许多在艺术和科学史上有影响力的人物的故乡， 这里的葡萄园， 葡萄酒，橄榄树， 橄榄油也是闻名遐迩。
我曾在这里开车迷了路，GPS不工作， 急躁和紧张令我失去欣赏美景的心情，多亏了一位善解人意不讲英文的小伙子，开车一路引领我到高速公路，看到大大的牌子“Rome“， 他才招招手离开，即使这样，现在偷偷地回忆起来还是叹为观止，从佛罗伦萨的老城开出来，那些雄伟教堂的穹顶还遮着半个天空，和云彩一起尾随我，永远都开不出去的葡萄园和橄榄树林， 我的车在一个接一个数不清的半山坡上此起彼伏，那种被蓝色和阳光裹满全身在地中海式的晴朗和干燥中奔波的担惊受怕永远都不会忘记。
当贝托鲁奇的摄影机对准Tascany每一片风光的同时，也为我铺开了没有尽头的画布，浓郁， 茂密，彩色浸透，当露西潜入湖中时，几乎可以感受到水的凉爽与清澈， 这种景致不只是风光，更是一个邀请卡，邀请每一位除了坐着，生活，饮酒和爱情之外，什么都不该做。
在英国人戴安娜和她的雕塑家丈夫伊恩（Ian Grayson）所拥有的别墅中聚集了一群自命不凡，古古怪怪的人士，露西通过雕塑内容和时间推算确定雕塑家伊恩是她的亲生父亲，四年前想见的尼古罗是个花花世界，奥斯瓦尔多是那个替尼古罗写信至纽约让露西藕断丝连的那个少年，露西在她妈妈拥有了她的橄榄树林里和奥斯瓦尔多也拥有了生命的第一次，露西妈妈的日记点破了两代人的现实与尴尬，她在日记里写道“有人急需经验，却不急于承担责任”，无论怎样，哪怕那些不忽略历史不怠慢教训的人也注定会重蹈历史的覆辙，步前人的后尘，就没有人逃掉过。
故事是 从美景到美人的探索，是美景之美的一种升华，是美人之美的生命力量。

疫情让人类走入时间长河里的异常时段，有意思的是我可以在这特殊时段捕捉大洋两岸的新闻。
在今年美国演员协会的颁奖礼上，Bred Pitt 和Jennifer Aniston 因“好莱坞往事”和“早新闻”分获最佳男女演员奖，他们的爱恨离愁溅起的火花超过了他们获奖本身，他们获奖期间的互动一直延续着二位传奇生涯，他在休息室紧紧盯住屏幕注释她获奖的时刻，她在采访时被问到他时都是泪光盈盈，一张在刺眼的闪光灯里，在无数镜头聚焦下，在全世界人见证下，他久久握住她的手不舍她离去的照片，让多少媒体都做了煽情的评论，故事发展到今天， 无数的人希望他们再续前缘，从2000年的婚礼，到2005 因“史密斯先生和史密斯夫人”而离婚，再 到2020的重聚，一个在婚姻中被美丽伏击过的丈夫给要长相厮守愿永浴爱河的妻子出了一道题，20年的时间， 她都没有把这道题解出来，也就从没有真诚地再接受任何一只船锚靠岸，而他有了自己的三个孩子和一堆领养的，她终究是被辜负了。

最近有多少名利显赫的丈夫们和丈夫们遇袭的美丽们让他们的妻子愤怒，在网上公开控诉和决斗，不知道父母们怎样智勇双全地培养了这些妻子们， 不光出的厅堂下得厨房，在众目睽睽之下还都可以杀伐决断，她们可以霓裳羽衣，也可以一身铠甲，但在不能投降给美丽的背后，必是绝望主妇，必是眼泪，忍耐，妥协，厌弃，取舍，孩子。

这是名利场，其实等闲人家也是硝烟弥漫。
三个女生， 没有聚集， 单线联系，但谈的是一个问题， 爱有了屏障，有人在外投诚了美丽，或被美丽伏击。二位北京姑娘一生可能经受很多诱惑，都没有被诱惑所捕获，义无反顾步入婚姻的殿堂， 奔着海枯石烂， 谁知祸起萧墙，二位姑娘像比赛一样在我耳边口诛，我的心先是沉渣泛起，然后就想笔伐，疫情你本是让她们安全在家， 不要到外面碰到你， 但在家里她们却发现新的隐患， 和到外面碰到你一样无药可救。

无论优柔寡断被辜负的，还是出离愤怒铤而走险的，还是抽抽噎噎的我的好朋友期待改邪归正的，最应该好好考虑的是自己，戳开束缚自己的那个网，好好活出自己，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可我确实知道， 只有坚强的自己义无反顾才是归途。

偷得的美丽，无论花儿还是美人，都有危险，都具破坏，最好的我们是让花儿和美人就像他们原本样子美丽始终，不用移花接木，不被惦记， 不被哄抢，更不用弃旧迎新，美人也该像花儿一样生长，无需招蜂引蝶，长成明亮，绽放温暖，然后褪色，凋谢，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