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老头

知足常乐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瞿老头死了,终于死了,也解脱了。但真正解脱的是他的女人,那个根本和他身份地位以及年龄都不匹配的打扮入时的妖冶的女人,这个女人是他的结发之妻,他女儿的母亲,也是他一辈子难以释怀的梗。</p><p class="ql-block"> 我认识瞿老头是在小区楼前的广场上,每天清晨,我喜欢在这里走走看看,权当锻炼一下久坐而僵直的身体。瞿老头坐在轮椅车上,在广场的凉亭下,每日如此,除非刮大风下大雨。</p><p class="ql-block"> 瞿老头看见有人从他身边经过,总会笑脸相迎,有时候也会向认识不认识的人们问好,我就是这么和他相识的。老瞿喜欢和人们聊天,他也有许多像我们这种年纪的人不知道的故事。熟惯了,他也给我讲他的事情,断断续续,零零散散,由此,便有了这篇文章。</p> <p class="ql-block">  瞿老头的家是农村的,在那个特殊时代,他家的贫农成分是十分光荣、至高无上的,况且他家是真正的贫农,家里贫得没有片瓦根椽,没有立锥之地,原因是他父亲老瞿老头一直是地主家的长工,吃住都是在地主家,就连他也是在地主家院子里出生的。解放后,他们一家还住在地主院子里,不过名字改成了“大队饲养院”。</p><p class="ql-block"> 老瞿老头是彻底的贫农,是饱受旧社会苦难的翻身主人,在村里,无论什么事情,是最有发言权的,老瞿老头就是在这种大背景下,成了大队的饲养员兼治保会委员。</p> <p class="ql-block">  那年夏天,村里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都是县城里被红小兵打倒的“帝修反坏右”分子的子女,共有七人,五女二男,他们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大队把他们安排在饲养院的两间库房里,男一间,女一间。从此开始,村里的成分不好戴帽子的几个人能缓缓了,因为这七个人接替了他们“掏茅厕、清畜圈”的工作,最苦最累最脏的活儿才能达到锻炼这些“坏分子”的目的。</p> <p class="ql-block">  据懂行人的可靠传言,凡是地主反坏右人家的女儿都很漂亮,究其原因,有钱有势的人家才能娶到漂亮媳妇,漂亮媳妇基因好,生的孩子自然错不了 。从城里来的五个女孩子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水灵,正应证了这句话。可漂亮、水灵抵不过成天的苦力折腾,抗不住日头晒冷风吹,不到半年,就有人抗不住了。其中的一个,就是后来成为瞿老头(那时候他还是小瞿)的妻子的女孩。</p><p class="ql-block"> 摆脱被专政的有效途径就是和无产阶级、贫下中农等人民群众紧密联系并团结起来,当亢丽丽知道邻村生产队有人通过和贫农结婚而离开掏粪队伍的时候,她便和一个院子的老瞿老头的儿子公开恋爱了。</p><p class="ql-block"> 老瞿老头一家虽然在村里阶级成分好,政治觉悟高,但是这些东西顶不上钱粮适用,二十七八的儿子了,穷的不敢提结婚,更没有人家愿意把女儿嫁过来。亢丽丽的这个举动,得到了老瞿老头的双手合赞,当她提出结婚的要求后,老瞿老头当即拍板确定。</p> <p class="ql-block">  婚礼在饲养院里举行,说不上热闹,但是氛围很好,队里领导也表示了支持,称赞这是一件相得益彰的好事情——这是老瞿老头私底下沟通了的,要不然怕儿子打一辈子光棍。</p><p class="ql-block"> 亢丽丽婚后就和生产队其他人平起平坐了,下地干活也有工分了,每个月的那几天也可以请假了,这就是她的目的。可下工回到家里,面对比自己大九岁的丈夫,她一点也提不起精神来,虎落平阳被犬欺,凤凰落架不如鸡,这就是她当时在日记本上偷偷留下的当时生活的真实写照。</p> <p class="ql-block">  一年后,女儿出生了,亢丽丽把全部心血都拿来疼这个女儿,仿佛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让她生和活的理由只在这个女儿身上。老瞿老头曾不止一次表示,希望有一个孙男来延续香火,亢丽丽不置可否,但肚子从此再没有鼓起来过。</p><p class="ql-block"> 十一届三中全会的胜利召开,给亢丽丽的生活重新燃起了希冀。会上提出了对文革一系列问题的拨乱反正意见,此后不久,她的父母都恢复了工作,她父亲是化工厂的厂长兼书记,母亲是供销社的会计。</p> <p>  亢丽丽进了父亲的化工厂,她带着女儿走的那天,义无反顾,没有回头再看看她生活了近十年的第二故乡。倒是亢书记给了小瞿十分的肯定,感谢他们一家人在丽丽最困难的日子里给予的帮助。</p><p> 第二年,在亢书记的斡旋下,小瞿也到化工厂上班了,虽然只是在车间里面干粗活儿,脏点儿累点儿,总算是两口子团聚了,是一个完整的家了。</p> <p>  家是完整了,但日子却过得更不如在村里的时候了,丽丽在办公室上班,接触的都是动口不动手的上层关系人物,看着满身臭汗的丈夫,她把原来就有的厌恶愈发升级了一个档次,但耐于父母的压力和社会舆论的约束,她始终压抑着自己,没有直接爆发出来,只是在和丈夫的交流中,多了斥责,少了温情,多了抱怨,少了理解。</p><p> 她其实还是心里想着初恋的那个男人,尽管在她承受苦难的时候,那个男人没有挺身而出保护她,没有像小说或是电影中的痴情人那样非她不娶,但爱一个人,是什么也能包容的,她理解他,他家毕竟只是一个普通工人家庭,他结婚是家长逼迫的结果。</p> <p>  这以后的日子里,小瞿承受了一个女人不待见自己的男人的所有词汇:窝囊废、不思进取、没有品味,丽丽下班后就去逛街,和姐妹们去舞厅跳舞,享受惬意的白领生活。再后来,甚至传出了她和初恋情人的一些闲话。小瞿不想追究,也没有胆量和能力追究了,他的精神在她一次次的言语侮辱和折磨下,已经渐渐麻木了。</p><p> 丽丽更年期提前到来的那一年,已经成为老瞿的小瞿,忍不住想到了离婚,可周围的人都反对他,已经结婚的女儿给他罗列出来十几条理由,打倒了他的自信,他终于最后一次妥协了,他进厂的时候只是一个临时工,没有退休工资,他只能忍辱负重,苟且偷生了。丽丽说,如果离婚,他连西北风也不可能管饱。</p> <p>  他开始经常借酒浇愁,开始沉默寡言,一次酒后摔倒,他被查出是脑出血,偏瘫了。命运总是这样戏弄一个老实人,总喜欢在受伤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这一把盐让老瞿彻底绝望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p><p> 好在女儿孝顺,慢慢感化了丽丽,使老瞿的待遇比以前还有那么一点点提高,最起码那些讥讽的语言在丽丽日常和老瞿交流中应用较少了 ,丽丽去跳舞的时候,把老瞿放在小区凉亭看风景。——后来老瞿才知道,她那个初恋的老婆得了急病走了——她可以每天和他在公园里跳舞了。</p> <p class="ql-block">  老瞿是老毛病脑出血犯了,又跌倒了,在医院抢救无效离开的。</p><p class="ql-block"> 老瞿去了天国,丽丽的春天到了。</p> <p><br></p><p><br></p><p> 2008年夏,初稿,张艳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