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花吹开

江南一庐

五月的华顶山，在那云锦杜鹃花盛开的地方，我欣然持箫，奔到了她的身旁。

华顶山，历史文化底蕴深厚，风光无限，令人流连忘返。山藏太古，花奏天心，配我洞箫，合以云雾，和以松涛，真是美之美者也。每到杜鹃花开花时，上千亩的杜鹃林灿如云霞，故称“云锦”。那花有花韵，有红有白，有深有浅，满山云锦，清丽可人。我的洞箫也有箫韵，有张有弛，有快有慢，转折柔和，强可悦耳，低可和鸣。箫声有超脱世俗的韵味，而华顶杜鹃朵朵如美人，美而不张扬，超凡脱俗。她能品箫听音，品出我箫声中清越、朴素、深沉的人生情感，绝对是我忠实的听众和粉丝，是我的知音。当然，我也能品花，我品出她的酸甜苦辣，品出她的雅致冷艳，品出她的风骨傲娇。

雾朦胧，花朦胧，箫声也朦胧。在花下吹，我的心是宁静的，跳跃的音符伴随花叶摇曳；婀娜多姿的杜鹃花犹如仙女随着我抑扬的旋律翩翩起舞。尤其是站在花下吹箫，满树繁花，花儿朵朵妩媚含笑，笑声与箫声融为一体；落花缤纷，此时此刻，我就用悲悯的箫声来安慰她那无奈无助的心境。恍惚间，我感觉自己身处瑶台仙界，正在举行一场洞箫独奏会……“雾笼山岫树婆娑，疑是瑶台映琪花，径步花丛随处立，洞箫吹彻仙人家。”真不知道，我这时候是人，是花，还是仙？

传说箫能通神，而华顶杜鹃是诸花中的花神，自然箫通花，花通箫。华顶杜鹃的禅意遇上洞箫的雅和，那是在绝妙之地奏起的天籁之音。杜鹃花散发出氤氲的幽香，我从中吹上一曲一曲，便觉口鼻生香，连箫声中也有馥郁的香味。也有朋友赞美我的箫声“如听仙乐耳暂明”、“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当然，这肯定是在鼓励我的箫艺，但华顶杜鹃花有气场，适合吹箫，我自我感觉很好，情发乎中箫声更美，倒是不争的事实。我吹起《寒山僧踪》，脑子里就会回想着寒山子在花径中走过的情景：“闲游华顶上，日朗昼光辉。四顾晴空里，白云同鹤飞”；吹起《心归》，天台便是心归处，杜鹃花下心犹安。世间风雅，莫过于此。

华顶杜鹃并非只有开花时可看，可去吹箫，在我眼里，她一年四季皆美，美的令我情不自禁总是想她念她，总是喜欢走向她。

夏天七月，外面世界赤日炎炎，而华顶山则是一片清凉。正在此时，华顶杜鹃悄悄怀胎，小小的花苞相继挂在枝头顶端。我携箫踏歌而来：“一山寂无人，唯有箫几声。鸟和杜鹃中，同唱华顶峰。”阳光穿过树林，投下斑驳的树影叶影，光影交错，醉美迷离。我吹上一曲《云水禅心》，歌颂她即将做母亲般的伟大，歌颂一个个精灵的孕育。而花苞也报以浅浅的微笑致意……

秋天的华顶山，白云飘飘，飞去飞来。此时，椭圆形、上尖下圆的花苞基本成型，在绿叶的簇拥下熠熠生辉。一个有雨雾的清晨，我早早上山问候杜鹃花 ：“独上归云亭，雨雾尽缥缈。花神且醒来，听我一声箫。”花神们纷纷从睡梦中醒来，回复我的问候：“早安，卢霞客！”其中有个花神还额外点赞我：“你的箫艺大进，可以跟韩湘子笛箫合奏了。”哈哈，那就努力加期待吧！傍晚，我又站在归云亭里，对着落日，呜呜吹开。每逢山水起洞箫，何况落日总关情。我吹起《登天台》，“洗去尘世的污浊烦恼，寻得心灵的自在轻松，山花落尽人不见，白云深处一声钟……”优美的旋律回荡在杜鹃林上空，满山杜鹃林肃然静听。倏然，一阵秋风吹过，杜鹃林在风中摇曳，仿佛集体向我鼓掌感谢。多想在另一个落日的风中，站在归云亭里，与弹古琴的人来首琴箫合奏《鸥鹭忘机》，献给保胎中的杜鹃花母亲，那是多么美妙的企盼啊。

冬天，华顶山白雪皑皑，杜鹃林银装素裹。那花苞已然入冬，仿佛沉睡在雪乡中，但我更愿意认为她是在闭关修炼。你看，那露出浅红的须叶，在白雪的衬托下煞是娇羞，睡梦中也会露出幸福的微笑。正不忍心吹箫打扰她的清修静养。那就轻点吧，轻点吧，我献上一首《一花一世界》，犹如催眠曲，愿她安静祥和。

在杜鹃花中吹箫，我突然想起著名洞箫演奏家谭宝硕老师总结的“十六字箫诀”：逸远、清幽、奇峰　跌宕、澹泊、涵虚、聚氣、凝神，竟然与华顶云锦杜鹃的品性是何等的相似，那无争的特质、清幽的气韵、变幻的神形、旷达的禅意，无不相通相和。箫和天下，花和天下，简直是花如箫，箫如花，一样和合圆融。对我来说，此生与箫相遇已是缘分，更有缘有福分的是天台有这么一处适宜吹箫的绝佳胜地，把花吹开，与花咸宁。

把花吹开，把花吹开，我最后要吹上一曲《天台山的云锦杜鹃花开了》来礼赞华顶杜鹃，身处高寒展风骨。都用“梅花香自苦寒来”赞美梅花，又有《牡丹之歌》歌颂牡丹“历尽贫寒，众香国里最壮观”。而华顶杜鹃立于千米高山之上，“一株株苍干历经雨雪风寒”，经过“十月怀胎”，最后也如梅花、如牡丹，绽放出灿烂的生命。正如冰心在《繁星》诗中所说，“成功的花，人们只惊羡她现时的明艳，然而当初她的芽儿，浸透了奋斗的泪泉，洒遍了牺牲的血雨。”华顶杜鹃恰是如此。人皆知“岁寒三友”是梅松竹，那么，如果要评“岁寒三花”的话，我要推选苦寒的梅花、贫寒的牡丹和高寒的华顶杜鹃。

令人难以忘怀的是，今年五月的一天，白天我与同学徐君同至华顶赏花吹箫。晚饭后，我因事提早下山，徐君留宿山上。是夜七时，他步至归云亭，忽惜我不在，想起此时若是箫起，当如天外，仿佛静静的杜鹃林仍然在回响着我把花吹开的箫声，不禁赋诗一首：

万八峰头尺八箫，

一声初起九天高。

归云亭下归云洞，

朵朵白云往外飘。

当你不在时，江湖上还流传着你的传说，讲的不正是我的箫声，和华顶杜鹃的花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