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吴歌|时间的秘密（散文）

西马

很久以前，湘西没有高速，没有电视。乡村除了代销店是个固定的宣传部门之外，家家户户还安装有一个大喇叭，国家大事，家长里短，无一不在此被打捞殆尽。

早上还没起床，喇叭就会响起来，也不晓得是哪个电台唱了一通歌，然后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粉墨登场，整点报时，气势恢弘。播报的自然是北京时间，整个山村为之一振，有人“咯吱咯吱”地推开木门，天光鱼肚白一样从云层射了下来。

狗开始吠了，这狗叫中华田园犬，也叫土狗，是至今我所见过最忠诚的狗类。

它多么想睡一会儿，但受不了人们无休无止的折腾，必须撒着欢儿，跟着主人上一趟茅坑，去享用它的早餐，这是狗子们的美味佳肴啊！

而且后来太阳国还直接用米田共提炼成高级餐食，由此推及狗之所喜，也见怪不怪。狗是家庭的一员，且中国湘西人用来否定某人不做某事了，通常用狗子打比喻，比如张老二不打牌了狗都不吃屎，李老三不偷东西了狗都不吃屎……诸如此类，事例太多，则不一一例举。

狗吃屎是一个定向思维，和人吃饭牛吃草一样。然而，时代发展，现在，狗大约也不吃屎了！大量洋狗涌入中国家庭，边境牧羊犬、哈士奇、拉布拉多、金毛、泰迪、阿拉斯加、德牧、杜宾、法国斗牛、日本秋田……人们给它定制西服，喂牛奶，给它洗澡剃毛，喂药打针，比儿子还儿子。

可是，曾经伴随了人们走过了一个时代的土狗，除了吃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屎之外，它几乎没享受过什么好待遇，人们来脾气了，看它不顺眼，就顺便给一脚，“滚开，死狗！”待得此狗膘肥体壮，又有人谋它皮肉，据说还可滋阴壮阳。

其实，土狗的忠心程度匪夷所思，“狗不嫌家贫”指的就是土狗，生前，它站岗放哨防强盗。它对自己的死亡有预见性，如若吃错了毒药，或者即将老死，但凡它有一口气，爬都要爬都要到主人家的屋角边缘死去，但绝对不会在主人家的屋内牺牲，狗子也认为这样很晦气。

写下这段文字之后，我发誓以后不吃狗肉了！

实际上我有过养狗的经历，狗名“大黄”，想当然，那时候的条件不好，它来到我家也是瘦巴巴的，低眉垂目，把天性的凶悍全敛到骨子里。

我在湘西一个偏远的中心完小完成的小学课程的，因为要上早自习，每个周一天没亮就要去赶课，总共三公里的路程，大黄送了我四年。但大黄管不了自己的嘴，被药死了。南方人讲究入土为安，我待大黄也如此。

我是流着泪掩埋了它，之后我再没养狗，其一是当下养狗成本过高，其二我也不想为一条狗伤太多的心。

老辈人形容穷苦有句俗话叫“鸡无毛，狗无骚”，实际上乡村的狗从没有绝迹，就算割资本主义尾巴，狗的尾巴一直好好的长在那儿。

至于鸡，还是太嚣张了，下一个蛋，也要在那儿放肆宣传“我又下了一颗蛋”！注定它在某个特定时期被干掉，但是，可怜的鸡娃儿从来没有改变过它的性格，母鸡下蛋炫耀，公鸡还在旁边凑热闹，所谓鸡犬不宁，这也算是其中之一吧。

令我记忆犹新的是，每次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报时，父亲总要抬起左手，十分满意地看着他那块上海牌腕表，滴答滴答走得很准。他这种习惯养成叫做对时。

而且对时，当时只有两种途径，要么听大队广播，要么收听半导体。时间无误，父亲才开始推起放在堂屋角落的“永久牌”自行车，很多时候，他都没有吃早餐（大约也是没有早餐可吃），沿着026县道骑行，去邻村的哪洞小学给孩子们上课。

026县道一条普普通通的沙子路，它通往吕洞山区，与龙鼻咀相连，承载了一代人的记忆。修筑时间大约在解放前，为中华民国时代的产物。

记忆中，026县道每隔10多公里一个有道班，一场大雨过后，养路工人会杠着铲子，维护那些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公路。而父亲，天晴下雨，总是雷打不动地要去学校，晚上还要家访，这是那个年代人民教师的风范。天地君亲师，教书育人，深入民心，老百姓终究是把老师供上了神龛的。

不知该如何表述时间概念。我们不过是时光里的一尾鱼，只拥有七秒钟的记忆，七秒之后，管他谁是谁、我非我！至于时间都去哪儿了，当然，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清楚我们活着的时候，是以秒计算的，无形中受制于铯原子跃迁振荡9192631770次所经历的时间，或许，一眨眼的功夫，就消耗了我们生命中的每一秒。

所以，做人，请和做一尾快乐的鱼一样，痛苦也就七秒，快乐也就七秒，七秒之后，一切将又重启。

说到时间，这是一件有趣的事。

清光绪28年（公元1902年），中国海关曾制定海岸时，以东经120度之时刻为标准。

公元1912年，位于北京的中央观象台将全国分为五个时区，民国28年（1939年）3月9日中华民国内政部召集标准时间会议，确认1912年划分之时区为中华民国标准时区。分别为：昆仑时区GMT+5.5 新疆西部与部分西藏，新藏时区 GMT+6新疆及西藏，陇蜀时区 GMT+7 中国中部，中原标准时区 GMT+8 中国海岸，长白时区 GMT+8.5 中国东北。

1949年之后，中国将“中原标准时间”改称“北京时间”，并在全国（大陆、港澳、台湾）统一使用该时间作为标准时间。

1970年12月15日，时间城开始向全国进行短波广播。半径达3000公里的范围内，人们第一次从收音机里听到日后耳熟能详的“……嘀”，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点整。

不管整点播报不播报，我们都活在时间的水里，这也是生命碎片活跃的体现。

再往历史的深处纵横，老祖宗对于时间的想象力也极为丰富，而且有养生保健之功效，具体表现在宫廷报时，名堂经多，却也不无道理。

风雨如晦，朝野满盈。平旦。寅时。

善行无迹，恒德乃足。岁封。卯时。

开国城疆，无往无复。升平。辰时。

鸡栖于莳，君子勿劳。河清。巳时。

春启秋报，康辰是臻。秋和。申时。

天地人和，至福恒昌。夜半。子时。

旧时，县城大街小巷或者大一点的村庄也有更夫，他们用打梆子或敲锣的方式巡夜报时。

一夜分为五更,每更约两小时。

19点-21点，戌时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21点-23点，亥时二更，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23点-1点，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1点-3点， 丑时四更，天寒地冻；

3点-5点， 寅时五更，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更夫除了报时，更多是为了提醒百姓的安全，他们没有当今巡警的权利，但行使的却是巡警的职责。古代的科技不甚发达，但其体制之下，也有很多暖心的东西存在。

我国古代计时工具叫漏刻，工作原理和沙漏大体相同。漏刻是根据从一个壶流到另一个壶的水量来计时的。人类最早使用的计时仪器是利用太阳的射影长短和方向来判断时间的。前者称为圭表，用来测量日中时间、定四季和辨方位;后者称为日晷，用来测量时间。

二者统称为太阳钟。我国确切记载使用圭表的时间为公元前659年。圭表等太阳钟在阴天或夜间就失去效用。为此人们又发明了漏壶和沙漏、油灯钟和蜡烛钟等计时仪器。

古人睿智啊！四大文明古国之一的中国可不是玩儿的，拥有许许多多博大精深的文化传承。

习惯了没心没肺地活着，时间一下就过去人生一大半。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他稍微成长就去了另一个城市读书。他不大也不小，不小也不大，14岁的孩子，正是对一切感到好奇的时候，他完全可以独自面对这个纷纭的世界了。

而我，总是和老母鸡一样，摊开翅膀，尽可能的将他纳入我的怀抱，给他温暖和保护。可这样有用吗？他终归要离开家，学会独自翱翔。

昨天在城市中巴上，我和儿子在手机里又展开了一个成人和另一个成人之间的对话。

“儿子，我看你来了！”

他没有我想象中那样雀跃，“不用，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我也就正经八百维护着自己老脸，尴尬地说：“不过，我已经上车了，你不可能叫我下车吧？”“那有什么，你可以不用来。”这小子，我愿意看你来吗？天大水热的。

抵达目的地，打开房门，发现他有些憔悴。他说感冒几天了，学校老师也给他服了药，只是有点小咳嗽，没有发烧。他这样子着实让我一阵心酸，不过没有办法，谁叫我是你老爸你是我儿子呢？做我的儿子就要学会自己长大，这也是无法更改的宿命。

小时候玩过一种绕口令，挺有意思，“我爹是我爹，我是我爹儿”，速度必须要念的飞快，才让人着道。往往，最后有人就会念成了“我爹是我爹，我爹是我儿”，然后，就会引起一群小伙伴哄堂大笑。

成人后，也不晓得有多少辛酸和艰难，每个人都是当儿过来的，儿子如此，女儿如此。等回过头来，当爹当娘还是不如当儿，当儿可以暂时不必劳其筋骨，大树脚下好乘凉，管他春夏与秋冬。“我爹是我儿”不过是人生的一个定数，一个轮回，等你白发苍苍，实际上，你就已经回到当儿子的阶段了。

我告诉儿子这句搞笑的绕口令，他反而不笑，他说，爸，念错也有念错的道理，你养我小，我养你老，人如此，乌鸦也如此啊，动物界都这样。

时间看似向前，实则是回归原点。出生时是自己哭，百年后是别人哭。时间没有去哪儿，它就在原点，它是公平的，无论你贫与富，无论你俊与丑，当尘埃落定，你从哪儿来，它还得将你送到哪儿去。

文图|方君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