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经过一夜的折腾,终于在凌晨四点多钟到达县人民医院。县医院离黑龙江边不远,是一栋掩映于绿树丛中的俄式红色砖木结构建筑,病房内雪白的墙面和红漆地板以及乳白色的病床,这和上海的医院没什么两样。仰面望着天花板上吊着的电灯,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的医院特有的药水气味,唉!真使人难以想象,一天前我还在深山老林之中,如今却已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喝着热气腾腾的牛奶,想到不久就会有医生为我治病,心里不由感到一阵欣慰。</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县医院规模不大,但当清晨时分,穿着白衣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来到病房时,感觉也是像模像样。一位姓吕的大夫,检查了我的病情,然后说,锁骨断了,但无大碍,只需要通过正位,绑上绷带即可。</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约莫九点时分,吕大夫再次来到了病房,手里拿着一卷绷带和一些薄木片,他让我坐在椅子上,然后用膝盖顶住我的后背,双手掰住我的双肩,正在此时,忽然外面有人叫道,快!进山拉柴禾的车马上就要开了。</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吕大夫一面答应,一面赶紧发力一掰,然后在锁骨处垫上薄木片并迅速给我缠上绷带,匆忙交待了一下就赶紧走了。想不到,就是这么一下,竟把我原来好端端的左肩给稍稍掰脱臼了。当时未感到不适,过后不久,便感到左手无法上抬,但不明白是怎么回事。</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吕大夫这么一去,好长时间没来,看来着急也没用,因为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想必只得慢慢等着,好在医院的条件要比山上强多了,似乎也没有太多担忧的必要。</span></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逊克的老建筑</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住了两天医院 ,感到有些腻味,锁骨虽然有所好转,但左手依然如故,不免有些心烦。这时有人说,这县医院伤骨科不咋样,奇克镇中医诊所魏大夫的伤科技术,在北五县(呼玛、爱辉、逊克、孙吴、嘉荫)可是赫赫有名。王顺庆说,要不,咱们上那去试试。</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奇克镇就是县城所在地,中医诊所在城西,离县医院不远,走过去也就是七八分钟的路。中医诊所在一幢红砖房内,十分宽敞和干净。进入诊所,便闻得中草药散发的芳香,一眼望去只见得诊所中的病人倒也不少。</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进入室内,只见一老者端坐在桌旁,正认真地为病人号脉并细心询问着病情。趁等待之时,细细观察了一下魏大夫,噢,果然名不虚传。这魏大夫名魏良弼,年近六旬,脸庞方正,天庭饱满,慈眉善目,说话和气,颇有几分儒雅之相。</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看过几位病人之后,魏大夫详细询问了我的病情,然后解开绷带轻轻按了几下锁骨断裂之处,而后用中医的手法重新包扎了一下,最后,检查了我的左肩,认为是伤了筋,问题不大,只需每天到诊所按摩扎针即可。</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于是,我便白天到中医诊所治疗,晚上住在县医院,倒也十分自在。过了三天,吕大夫终于再次来到了病房,当他一看我胸前的绷带便勃然大怒,知道我居然已偷偷到他的“冤家”那儿去过,这还了得,于是,下令马上走人。无奈之下,我便离开了县医院,转到县旅馆。</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县旅馆位于奇克镇南北大道的中间,紧靠县汽车站,离江边不远,旁边就有一家饭店,进出和用餐等十分方便。县旅馆有两栋楼,北边一栋是红砖房,铺着地板,两人一间,比较干净,条件也算可以。北楼的旅客一般是到县城办事或公干的,知青到县里办事,大都喜欢住哪儿。</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南边一栋是夹杆(用树干作骨架,中间塞满泥土,外面抹上泥沙)作墙的大草房,房内一张大炕,铺着一溜大铺。这在当地叫大车店,主要是给南来北往的车老板歇脚,旁边是一个马厩,方便车老板晚上给马添料。这南楼的大铺十分肮脏,屋内散发着一股掺和着旱烟、葱蒜和马臊味的难闻气味,住店的车老板是顾不上洗脸洗脚的,因而,被褥十分肮脏且包藏着虱子,所以,知青一般是不上那住的。</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无论是住在县医院还是县旅馆期间,白天总是闲着没事可干,再说,当时既没有书报杂志,更没有电视,也没什么事可干,于是,经常上街溜达。</span></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逊克的老建筑</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县城范围不大,除了与黑龙江平行的东西大街和与东西大街相交的两条南北大街比较热闹外,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东西大街上有百货公司、饭馆、县办公大楼、县招待所、电影院、县医院、县中、县印刷厂等,街道并不宽敞,路面是用石子和黄沙铺就的,两边下水沟旁有各有一排笔直参天的白杨,似一道绿色屏障挡住了江对岸苏联岗楼的视线。百货公司的商品摆满了货架,吃、穿、用的,包括小农具基本都有,尽管商品的款式和色彩不如上海,倒也是人头攒动。电影院则是知青和年轻人的天下,尽管放映的都是些老掉牙的片子。饭馆里经常聚集着一批批知青在解馋,虽说都是些东北的家常菜,但只要有鱼和肉就行。</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沿着南北大道往北一直走到底,就是黑龙江。江边的沙滩上经常有一些游人在此漫步,午后或傍晚也时常有人跃入江中畅游和戏水,不过,不能离江岸太远,否则将会受到边防战士的警告。</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江岸有几架给轮船泊靠的栈桥和几条卸货的传送带伸向江中,栈桥旁经常停靠着一些客轮和货轮,这些轮船都十分陈旧,有些大概还是沙俄时期留下的,无论是客轮还是货轮的尾部或中部,都装着作为动力的大水轮,这着实让上海来的知青们大吃一惊,以前只是在电影或画册上才能见到的东西,居然愣生生地见着了。江中时而有中国和苏联的轮船驶过,大家都紧挨着主航道中心线本国一侧,小心翼翼地航行着。</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江对岸岗楼后面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川,最北边是影影绰绰可见、绵延起伏的外兴安岭山峦。除了岗楼中的士兵和对岸神秘莫测的平川中,似乎隐藏着杀机外,丝毫见不到刀光剑影,俨然是一派平和与安详的气氛。</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黑龙江的夏天是美丽而恬静的,绝不像冬天那样肃杀、那样虎视眈眈,因为,每到冬天大江封冻以后,千里天堑便成为千里坦途,苏联的坦克用不了几分钟就能越过边境。那时,我们这边往往处于一级或特级战备之中,战争的阴影时刻笼罩在边境线上。</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县城治病期间的生活是很单调和枯燥的,心情也是非常焦躁和糟糕的,尤其是左手臂老是不见好转,因而心情十分郁闷,有时甚至有度日如年的感觉。</span></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空闲时经常会到黑龙江边走走</p> <p class="ql-block"> 江上时有沙俄时期留下的轮船驶过</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冬季时的逊克电影院</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不过,在此期间也遇到了一些非常令人感动的事情,这便是县城疗伤一个多月间王顺庆所给予的悉心照顾。从在三线的三间房林场那时起,王顺庆便担负起了照顾我的工作,尤其是在我双手不能动弹的时节,王更是无微不至照料着我的一切,甚至大小便。这对一个同样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来说,即使在相当提倡助人为乐的当时,也应该是非常难能可贵的。</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更难忘的是,伤好以后回到队里,为了讨得我工伤期间的工分,王顺庆不怕冒犯在新立说话一言九鼎的大队权力实际掌控者——挂有副书记头衔的老曲头,以一名知青和旁观者的身份与企图不想认我工伤工分那笔账的老曲头据理力争。经过王顺庆的帮助和上海干部的出面,终于在几个月后拿到了本人有生以来的第一笔工资368元。这笔钱在当时绝对是个大数字,也许只有黑龙江插队知青能有这种幸运,不过,在这种幸运之后,也隐含着许许多多难以忘却的心灵与肉体的伤痛。</span></p> <p> 纪念下乡四十周年聚会时与好兄弟王顺庆(右)的合影,不幸的是2017年王顺庆因车祸离世。</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还有,洵多冒险搭乘油罐车到县城探望本人一事,也是至今难以忘却。那天,洵多到新立林场路口准备搭车到县城,好不容易拦下一辆车,不料却是一辆油罐车,这油罐车的驾驶室里早就坐满了人,要搭乘的活,只能攀在油罐上。洵多竟然未加迟疑上了车,并坐在光滑的油罐旁一个非常狭小的空间,双手紧紧拽住油罐上的铁杆,冒着随时有可能被甩下车去的危险,一路颠簸60里地来到了县城。其间的惊险与难受是难以体会的,当然,这样的冒险行为,对远在几千里之外的父母来说,是绝对不能知道和根本无法想象的。</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不过,当时这样的冒险行为并不少见。发生这种现象,除了年轻人缺少社会阅历之外,更多的也许是无奈造成的。就如搭车而言,由于那地方客车少且根本没有固定的班车,要出门就得经常搭乘运送物资的卡车。但是,一般当地的司机是很少允许男知青搭车的,要是没有老乡或女知青同行,或者人多势众采用一些诸如设置路障、甚至是更强硬的手段强行拦车,男知青在路上拦车是非常艰难的。</span></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林洵多与上海干部顾恭安的合影</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同样,还有一件十分难忘的事,就是竟然在医院邂逅了一年前到逊克干岔子插队的同校69届女生童。童是本人小学和中学同校不同班的同学,大家彼此认识但并无太多交往。童各方面都比较优秀,出生于高级干部家庭,母亲曾是市妇联的副主席,家住南昌路科学会堂对面的一条幽静高雅的弄堂内。一年前在尚未毕业的时候提前到了黑龙江。大家在此种地方见面都感到十分诧异,也没有什么寒暄,大家便相互介绍了如何在此的原因。原来她是因肺疾而住院的。想来也十分可笑,两位同校同年级但并不同一年到黑龙江、当初也都应该算是铁杆插队派的人物却竟然都因伤病在这一地方相见,这实在是有点造化弄人的感觉。以后再也未见到过童,只是听人说其在上海的某市级机关工作,不过现在也已到了退休的年龄。</span></p> <p> 当年童(右二)与同为69届的郭(左一)等离校时的合影</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8月中旬,队里转来了家中的电报,询问我的病情。受伤一个月来,我始终向家人隐瞒了病情,原来是章晋在给家里写信时无意中透露给了其母亲,然后又由章同弄堂的朱宁宁母亲告诉了我母亲。接电后我即回电家中称“右锁骨骨折,即将痊愈,请放心。”随即另写了一封信把我的病情简要告诉了父母。</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在县城呆了约一个月,锁骨骨折处已基本愈合,然而左臂的伤势无丝毫好转,时间长了,不免让人感到焦虑。到了下旬,回了一次生产队,队里的老乡见了我的状况,心疼地说,咋弄成这样,得赶紧回上海治疗,要不弄残废了咋整?队里的领导和上海下放干部见此情况,作出了让我回上海治病的决定,并委派王顺庆护送我至哈尔滨。</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回到队里,简单收拾了一下,再折转县城准备南下。此时,因发大水经北安的公路不通,若北上从黑河绕道齐齐哈尔十分费事,只得从水路南下,绕道嘉荫从南线走。于是有幸乘船在黑龙江上走了一趟。</span></p> <p> 治病期间故作镇静地在县照相馆照了此像寄回上海,试图“蒙骗”父母,然细看的话尚能发现衣领间未能遮盖的绷带。</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0px;">写于2009年1月</span></p><p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0px;">改于2020年5月</span></p><p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0px;">引自《黑土地插队生涯》之十九</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