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户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经常回忆过去,却不敢再见昔日生活过的地方,虽然路途并不遥远,交通也很便利,但却怕物是人非的变化,抹去记忆中的那一丝痕迹,虽然只是一个轮廓,但那地方的一情一景,各种各样的吆喝,却时时浮凸起来,仿佛触手可摸。</p><p class="ql-block"> 姥姥家所在的屯子,总计只有三趟街。从屯子中央分开,左边是三队,右边是九队。九队的地方很少去,因为姥姥是三队的户,而且大多数亲属也都居住在三队。最近的亲戚是大姨家,住在屯子的最东头。所以我的行走路线就是从屯子中央开始到屯子东头结束。屯子中心有一条贯穿东西的一条主土路。前后各一趟街,分布着不多的人家。最后一趟街,只有三栋房子。一家姓武,一家姓范(大姨夫弟弟家),另一空着的就是村里的学校。与其说是学校,其实就是一个一年级的班级。空荡的两间草房里,用粗糙的长条板钉成的简易“课桌”,用不规则的方形木头钉成“凳子”。只有两个在当时看是标准的长条凳,不过要注意的是,一个不小心站起,另一个就有咣当坐地的危险。小小的教室经常出现这样的哄笑,这个时候,会有老师竹杆敲击黑板,大声的“坐好”的吆喝,但大家还是喜欢抢坐这样标准的凳子。小小的黑板也是由三块不足一米长的木板拼成,早已不见了墨汁的成份,白花花的,中间还有很大的空隙。靠桌头的一侧还有个泥坯搭的炉子,没有炉盖,扣着一个裂口的铁盆。这个布局我最熟悉,也最难忘。</p><p class="ql-block"> 姥姥家属于三队的西边了。在往西只有两家住户,挨着姥姥家的姓高,挨着高家的姓李。我知道一个叫高四老头,一个叫李大老头,都是姥姥的牌友。从姥姥家往东,依次是:王家,贾家(东西屋住),高家,生产队,郑家(姥姥的弟),武家,张家(姥爷的姐),郑家,罗家,张家(东西屋住)范家(大姨)。前趟街叫的不全,但知道有黄家,王家,马家....姥姥家住的屯子很小,屯名就叫“十八户”后来更名为“民合三队”。我家还有一面妈妈结婚时“民合三队”集体赠送的不大的一面镜子呢。我那时基本就在张家(四舅)、郑家(舅姥)、范家(大姨)撺掇。凸凹不平的土路,没有一点沙石铺垫的影子,晴天就是硬邦邦的大大小小的土疙瘩,即便是穿着鞋,走在路上也会觉得硌脚。若是赶上雨天,只有脱掉鞋子,否则你很难从泥泞中拔出鞋来,往往是脚出来了,鞋却陷里面了。即便是大人,也舍不得做好的鞋子被泥泞拧坏,所以都是挽着裤腿,赤着脚,就着猪马牛、鸡鸭鹅的粪便和着稀泥的份。因为他们住的地方很难见到沙石的影子。若赶上连雨天,道路就是一滩稀粥,没有三四个大晴日,连干脚印窝子都难见到。拉一车沙子要出去三四十里,况且那时队里也没有修路的意识。几代人已习惯了这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屯子中央,生产队的门口东侧有一口大井,井深二三十米深,全屯人吃水都靠这口井。很大的一个轱辘,需绕上三四十圈才能提上一桶水。所以早上井台边会聚起很多家里的男劳力。这也是“新闻、消息“散发地。也是各种嬉戏吆喝的发源地,浑黄的井水,怪怪的涩锈味儿却滋养了几代代人,盛夏里,舀取井拔凉水咕咚咕咚咽下,那是一个过瘾的解渴。我就没学来大姨咕咚的咽水声。这里的孩子们个个黑黝黝的,皮肤粗糙油亮。健全肥壮如一只只小河豚,五六岁以下的孩子,几乎是光着屁股长大。硬结的泥块奈何不了他们飞奔的脚步,浑浊的井水阻挡不了成长的速度。</p><p class="ql-block"> 这里家家生活方式几乎都是一个模式。早上队里的钟被敲响,大人们就开始出工了。孩子们则成群结队的拥王似的在屯子吆五喝六,乐此不疲。直到大人们收工回来,还得满屯子“三啊、四呀的喊叫,满屯吆喝,把他们从旮旯儿胡同找出来。满脸满手的污浊在大人的斥骂声中灰溜溜的回家。“淘”是他们的天性,棍棒、高粱杆都成为他们摇旗呐喊的工具,女孩多半在家看弟妹,很少有机会出去玩,即便出去,也是身上背着,手里牵着弟弟或妹妹,她们有这份责任感!</p><p class="ql-block"> 农家的孩子是顾家的。秋收的时候,都是天生的盗贼。这一点大人是绝不责备的。一旦有生产队拉粮车(收割下的黄豆,麦子等统一运到场院)经过,孩子们就会从各自家中冒出来,冒着被鞭抽的危险,猫在高高的车垛侧面或后面死死的往下拖拽,哪怕拽下一小绺,然后烟一般的飞奔回家。车老板向后甩动的鞭子和呵斥吆喝也奈何不了他们。更多的时候,大人在场院剥玉米时,也会在腰间,裤腿间或多或少藏些玉米棒借机回家,像老鼠一般一趟趟的倒腾。他们的目的简单,那就是填饱肚子,不至于挨饿。</p><p class="ql-block"> 贫瘠的土地,玉米是他们的主食。每年他们挣不到几个钱,因为队里按工分记酬。统一分配,分给农户的是半成品的粮食,所以分得玉米都要拿到队里的碾坊去磨。拴上毛驴或骡子,用黑布遮了眼睛,几声驾驾的吆喝,毛驴就理顺的围着碾盘的圆形轨道前行了。碾盘上面的碾砣开始滚压。薄后均匀的铺在碾盘上上的玉米粒开始爆裂,嘎巴嘎巴随着碾砣发散开来。人跟在毛驴后整理回归散落在外的玉米。几个轮回之后,再把它们从碾盘上清扫下来,还要筛的筛,簸的簸,分出大小不同的颗粒,分类装袋。这就是一日三餐的主食,和日常的油盐,煤油一样是不可缺的。那时家家都养猪,队里有猪倌,姥爷就担此职(姥姥家是五保户)。早饭后,姥爷扛着长长的大鞭子,从村东头到西头传出的是姥爷的松猪喽…的吆喝,家家户户的猪就会被主人从圈里放出,奔到大队里去野外寻野菜。谁家有粮喂猪呢。所以这一方式解决猪的口粮。上午,下午各一次。赶上下大雨,猪也只有主人给提供糠皮和野菜的美食了。</p><p class="ql-block"> 贫困也让农家人很难拿出什么来善待客人,所以鸡蛋、鸭蛋就成了上好的东西。平时舍不得吃,出去能换油盐的,其它都需积累。</p><p class="ql-block"> 赶到暑假,到大姨家,大姨夫就会和硬朗的爷爷(大姨夫的父亲)到队里的大坝里抬鱼。几千平的大坝是全屯人改善生活,打点牙祭的希望之地。星星点点的一、二斤小鱼成了待客的佳肴。东屋的桌上有西屋吃不到的纯鱼酱,咸鸭蛋和鸡蛋小炒。大姨夫、爷爷、我和爸爸在东屋桌。大姨则领着七个大大小小在西屋桌,他们的桌上没有鸡蛋和鸭蛋,有的是借小鱼酱味,里面却放进了很多的土豆片。农家孩子很懂规矩,大姨家就这样。妈妈经常拿大姨家孩子给我们做榜样。比如:在大姨家,别人送来一袋蛋糕,放到柜子里,即便是长霉变质,也不会有一个孩子拿或伸手向大人要。大人不发话,孩子决不吃,甚至都以多看几眼为耻。爸不同意妈的观点。这样的好规矩没能影响到我,姥家的鸡蛋都让我独享了。我有点被他们特殊看待了。在大姨的五女两男中,我的任性和趾高气扬有时要在大姨夫的恐吓的吆喝中,才能收敛。</p><p class="ql-block"> 在有了妹妹后,我就不只在假期走进他们的生活了。姨家四姐大我一岁,和我同住姥姥家,是姥姥的小支棍儿。能帮姥姥扫扫地,收拾收拾桌子,帮姥姥跑跑腿,也是我上学的一个伴儿。我们一同去屯子最后那趟杆的那两间土屋上课。如果老师家有活儿,我们就放假。一二年级大的孩子都在一个班。上语文课时,他们唱读式朗读,就像唱民谣一样。我还清晰记得那种“抑扬顿挫”。“大公鸡,喔喔啼,跳上窗台发脾气。公鸡公鸡你别叫,听我对你说仔细。钢铁工人干劲大,日夜奋战争朝夕......”一升一降,不变的长音吆喝调式。没人能纠正他们正常的朗读。下课后,她们会围着我看,因为我会跳皮筋儿时唱儿歌。夏秋季,更多的时候,他们会从自家的树上,摘下半生不熟的李子、沙果之类,装在挎篮背心了,背心底部紧紧系在裤腰里。透过污黑的背心,你会看到一个个凸起的“小肚子”,他们时不时地从腋下伸进手去,抓出一个,放到嘴里。酸涩的表情丰富多了!但丝毫掩饰不住的惬意和满足。有时候,我和四姐也这样。不上学的时候,我和四姐就跟姥爷去放猪。四姐扛着大鞭子英雄般的走在猪队伍的最前面。姥爷跟在后面,屯子从东到西就会传来四姐嘹亮的“松猪喽,圈猪喽”........的吆喝。秋收时,我和四姐就成了姥姥家养的小老鼠。可我胆子小,每次看到看场院的瘸老头,就害怕,甚至抱头鼠窜。</p><p class="ql-block"> 上二年级的时候,我回家了,因为我能带妹妹了。三年级的时候姥爷去世了,姥姥来到我家。童年的生活就此结束!待姥姥去世后,大姨家不久就全家迁到加格达奇。“十八户”就没去过。后来也曾听“十八户”的亲戚说,谁家谁家怎样,有什么变化。但童年断续生活的地方却没再见。</p><p class="ql-block"> 近两年给姥姥上坟路过两次,旧的印记荡然无存,就像走进了陌生的别人的村屯。小时的伙伴也都分散四面八方,早已没了踪影。再见反而有让我很伤心的感觉,一直到现在,我仍留自己在记忆中。余音缭绕,不见不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