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奇遇记

行者无疆

如此机缘巧合，怎不令人惊叹？ 这张小姑娘摘葡萄的照片，是1998年夏我在一次下乡途中拍摄的。彼时，我是县农业局办公室的一名工作人员，主要任务是写作各种公文材料。也是在那时，单位一台老掉牙的理光相机让我对摄影产生了兴趣，每次下乡总要背上这台相机这儿瞄瞄那儿拍拍，无形中也为单位的业务工作积累了很多影像资料。领导欣喜之余，颇为支持我这项工作。 那次下乡，我是和单位几位管技术的大哥大姐同行，他们负责开展农业技术指导，我负责了解情况并拍摄资料。在途经新寨镇略军坨村附近时，我们信步走进了路边的一片葡萄园随机探访。 当时正值“巨峰”葡萄成熟季节，紫玛瑙般累累的果实镶嵌在层层叠叠的绿叶之中，挥洒着丰收的快意；盛夏灿烂的阳光透过枝叶弥散开来，宛如撒下一地的碎玉；微风拂过，氤氲的果实清香沁人心脾；一群忙于收获的农家妇女往来穿梭于葡萄架间，采摘，装箱，称重，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趁着同事们和村民攀谈的间隙，我端起相机寻找拍摄角度。正当我构思着如何生动表现“葡萄丰收乐农家”这一主题时，慕然间，一幅不同寻常的画面一下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一个长相颇为漂亮、穿着粉红色连衣裙的小姑娘，抬起左手伸向头顶的一串葡萄，不过她并没有立即拧下来，而是稍稍有些迟疑——也许，以她的经验，还不能判断这串葡萄是否足够成熟；也许，是在端详果实的品相，看看有没有应该去除的烂粒；也许，是想到了其他的什么事情……。 作为一个拍摄者，眼前这幅唯美的画面绝对不容错过！小姑娘那不做雕饰、清水芙蓉般的天然之美，那清亮的眼眸中流露出的纯净之美，那一颦一笑中挥洒出的淳朴之美，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 “咔嚓嚓”，我快速设置好拍摄参数，连按几下快门，定格下了葡萄园里采摘少女的倩影。那时的胶片相机无法当场查看拍摄效果，但取景器里一瞬间呈现的画面，让我底气十足——效果肯定差不了！ 抓拍但不能“偷拍”，我得告诉姑娘刚才拍了她的照片。“妹子（那会儿还不时兴叫‘美女’），我刚才看你端详葡萄的样子特别美，给你拍了几张照片。”这时她才注意到眼前冒出来个“照相的”，秀美的脸庞上掠过一丝羞涩和警惕。 为打消姑娘的疑虑，我赶紧自报家门说明来意。听说是县农业局的来搞技术指导和采访宣传，她才放下警惕，用爽快的莞尔一笑表示了对我拍摄的认可。我从相机包里掏出笔记本，想做一个详细点的采访记录用作宣传素材。刚刚交谈几句，便被同行的哥哥姐姐们催促上车，因为我们必须抓紧赶往此行的真正目的地——位于另外一个村庄村委会中的“农技课堂”，他们要在那里给渴求知识的村民们讲解农业技术。 短短几句交谈，我只从姑娘口中了解到这座葡萄园正是她家的——她听大人们说今年葡萄长势、产量都不错，采摘时人手不够，就过来想帮着大人们干点活儿。另外问了她的名字。 就此，我和小姑娘匆匆作别…… 照片冲洗出来果然很不错。我托经常往那一片儿下乡的一位同事大哥捎到村里，通过村干部转交小姑娘本人留作纪念。 后来，作为一幅新闻摄影作品，这张照片被《河北日报》《河北经济日报》《唐山劳动日报》《河北科技报》《河北农民报》等多家媒体刊发；再后来，又被县、市宣传部门征集调用，出现在画册、书籍等公益宣传品及一些公益性宣传活动上，成为反映大钊故乡经济社会发展新成果、农业农村农民新风貌的代表性图片。 在乐亭摄影史上，这张照片也成为一幅辨识度颇高、很多人一看到就感到熟悉的“经典”之作。 世道繁华，人烟熙攘。自那次拍摄之后，作为摄影者的我和作为画中人的摘葡萄少女，再无机会交集。 光阴荏苒，白驹过隙。一晃，22年过去了。 几天前，我率外宣局的弟弟妹妹们去古河乡采访拍摄稻田插秧。在宣传委员的带领下，我们来到李各庄村，今年这里的插秧在全乡最早。 在一块有劳动场面的稻田地边，我们停住了脚步。 泛着粼粼波光的地块儿里，有插秧机在往来穿梭；机轮所过之处，一撮撮碧绿的秧苗成行成列整齐地定植在水田上；水田之畔是育苗畦，几位负责起苗的人正在里面忙碌。 初夏灿烂的阳光斜射在苗畦上。几位劳动者中，一个穿着黑色衣服、头面部被粉色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士引起了我的注意。侧逆光形成的影韵里，她那矫捷的身姿、娴熟的起苗动作和衣服头巾的颜色，在绿油油秧苗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出彩。 “咔嚓嚓”，我手中设置在连拍模式的相机留下了这位最美劳动者的风采。 在我查看照片的同时，我同行的一位兄弟和她攀谈起来。从拍摄对象口中了解事件的相关情况，是我们日常新闻采访中的基本操作。 交谈中，她的一句话引起了我这位兄弟的注意。 “我年轻的时候拍过一张照片，还上过报纸和画册呢！” “哦？是什么样的照片？啥时候拍的？”这位兄弟问道。 “是在我娘家的葡萄园摘葡萄的时候拍的，大概有20多年了。当时也是几个县里下乡的人，其中一个摄影师拍的。” “你娘家是哪儿的？” “新寨，略军坨。” 　　“什——么？”我这位兄弟几乎惊叫起来，赶紧招呼我：“涛哥，快过来！” 当年那张少女摘葡萄的照片实在有着超高的知晓率，单位同事大都对其印象深刻，并对照片的拍摄过程耳熟能详。我们甚至实话笑话地多次提及，应该事隔多年后对小姑娘再做一次回访，看看她现在生活在哪儿、是个什么样子。但说归说，平时大家忙忙碌碌，这件事一直没有提上议事日程。因此，听她这么一讲，这位兄弟立马意识到：今天碰上巧事儿啦！ 其实，一直在低头查看照片的我，已基本听清了他们的对话。 难掩内心的激动，我问她：“你是×××吗？” “是呀，你咋知道我的名字呢？”她满眼疑惑。 果然是她——当年摘葡萄的小姑娘！ 这也太神奇了吧？！ 时隔22年，一样的下乡途中，一样随机停留的田间地头，一样吸引我端起相机收入镜头的，竟然是同一个人！只不过，两次拍摄地点相隔数十里，况且这次她为了防止紫外线的灼伤，是严严实实用围巾遮盖了面部，完全看不出模样的！ “我就是当年给你拍那幅照片的摄影师啊！太巧了，没想到咱们又遇上了……” “什——么？”这次轮到她惊诧不已：“这也太神了吧！” 22年，日月如梭，斗转星移，花开花落，世事如烟……作为当年那张著名照片拍摄者的我，已经从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变成了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作为画中人的小姑娘，也已经成为一个精明干练、成熟端庄，已届不惑之年的女子。 “你是嫁到这边儿来了吗？” “是的，我婆家就是李各庄的。” “拍照片那一年你多大？” “18岁。” …… 站在稻苗青青、水光潋滟的田埂上，我让同行的兄弟，帮我们——当年的摄影者和画中人，拍下了一张合影。这种太小概率的机缘巧合，应该留个纪念。 此刻的阳光，一如22年前那个盛夏般，灿烂，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