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军旅生涯

谭林书

　　第二章 文革岁月在湖南（三）

　　再进政治处

9月6日，我下山后，坐运送电影组的汽车前往湘潭。团机关进驻湘潭，住湘潭地区公安处，那个時候公检法已全部瘫痪了，人员也分散了。我到了政治处，安排在三支两军办公室（所谓三支两军即支左支工支农军管军训）。我从政治处回连队两个月，再次来到政治处，算是二进政治处吧。我的工作不多，主要是照相，其他做些跑前跑后的另星事，但部队分散在好几个地区，我只是在湘潭活动。

湘潭在文革中是一个很乱的地方，群众组织之间武斗频繁，在易家湾的武斗中甚至出动了坦克。六月份，47军的部队进驻湘潭，造反派不让进，在郊外太阳晒着，47军付军长郑波批评他们说：“造反派不让你们进你们就不进，你们肩上揹的是烧火棍，如果打仗敌人不让你们上去你们就不上去了？”其实那時候部队有枪也没用，不让开枪，如果开枪那是镇压群众，破坏文化大革命，誰能担当得起。后来强行进驻了湘潭。但湘潭的粮站不卖粮食给他们，说部队的粮食关系没转来，真是岂有此理，部队的供应不存在转什么粮食关系，到哪供应到哪。从这些问题可以看出当時驻军与群众组织之间的的关系是一个什么样子了。

我们进湘潭情况就不一样了，一是9.5命令巳经下达，群众组织再也不敢与部队对抗了，也不敢抢夺武器了；二是我们这支部队是经过援越抗美的，在群众组织眼里这是一支英雄的部队，所以他们对我们是欢迎的；三是和他们沒有什么过节。我们进驻的任务是宣传毛泽东思想，维护社会秩序。47军向军区请示把这支部队提前结束休整，走向社会，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板圹铺事件

在湘潭住了一个多月，基本上是平静的，但在十一月中旬，发生了一件震惊全国的大事，就是板圹铺事件。

11月15日晚上大约9点多，政治处书记李焕新找到我说，出大事了，板圹铺打死人了，要我们立即赶去了解情况。我马上背着照相机跟他走下楼去，由保卫股长贾贵禄，群众股干事邢文学及李焕新和我4人坐车赶往板圹铺。板圹铺离市区不远，半小时左右就到了。板圹铺是湘潭通往长沙的要道，遵照9.5命令和上级收缴武器的指示，二营七连在此设卡收缴武器。公路从小山中间穿过，在路上设卡，路两边小山有部队武装戒备。湘潭纺织厂在公路右边。下车后我们看到公路中间停放了一辆带蓬布的汽车，右边有一辆打坏的汽车歪在边沟处，路上没有人。我们来到湘纺的传达室，里面的人正在议论刚刚发生的事。他们看到来了4个解放军，望了一下我们接着讲，主要是打坏的那辆车的司机在讲，见我们去了，他知道这是来调查的，讲得更起劲了，他讲他们从韶山回来因要检查武器发生争执部队就开枪了，当地的人讲是他们先开枪还打死了一个当地的小孩部队才开的枪。到底打死打伤了多少人他们也不知道。他们说打的那辆车就在公路边。我一个人走出了传达室，来到公路上，想把打坏的车拍张照片，公路上的车离那辆车不远，我就爬到那辆车上去拍，爬上去脚刚踏进车箱，感觉踩在人身上，因是晚上，又有蓬布，车里比较黑，好在月亮很亮，我闭了一下眼睛再仔细一看，吓了一跳，车上全是死人。我赶紧对着边沟的汽车拍了几张照片就下来了，来到传达室，他们正在议论，打死的人放哪？伤了的人送哪？我说打死的人在公路上的汽车上，贾股长说你怎么知道，我说刚才我上车看到了，贾股长问有几个，我说没点数，贾股长立即叫李焕新和我去清点一下。焕新拿着手电筒和我来到公路上，我对他说把手电筒给我，我已上去过还是由我去看，焕新是干部，我是战士，但年纪我比他大一岁，平時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所以这种事我不要他干。我拿着手电筒上了汽車，用手电照着一个个数了，共有7人，四男三女，打得好惨，血肉模糊。我们又回到房间，把情况给他们讲了，贾股长讲还有死的没有，受伤的送哪里去了？他们说送湘潭医院了。我们又立即赶往医院，在医院看到伤的有27人，还有送医院就死了的4人停放在太平间。看了后我们又回到板圹铺作进一步的了解，被打死的本地小孩已被他家领回去了。通过对长沙的司机和湘纺在现场人员及七连干部战士的调查了解，情况弄清楚了，这是现场指挥混乱造成的误伤事件，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9.5命令下达之后，在全国各地由部队设卡收缴武器。板圹铺地处长沙和湘潭要道，由二营七连在此设卡，每天24小時驻守，对过往车辆进行检查，发现武器一律收缴。11月15日早晨，长沙机械厂的群众组织共39人乘车去韶山参观，路过時进行检查，未发现武器。他们参观韶山后，回来路经板圹铺已是晚上7点多，哨卡拦下他们进行检查，但车上的人不让检查，他们说我们没武器，早晨路过已进行了检查，怎么回来还要检查？战士们说你们在外活动了一天，回来当然要检查。他们还是不让检查，车上人又多，就争执起来。结果车上的人动手打了检查的战士，还要把他拖上车拉到长沙去。公路两边坡上有两个班的战士，车上有39人，争吵起来有要打架的味道。这時工厂的工人和附近的农民好多人也围上来了，路边绿化栽的小树也被拔出拿在手中，打架大有一触即发的架势。这時七连连长梁广珍到了现场，看这情势，他拔出手枪对天打了一枪，群众一听枪声马上散开了，长沙的人把汽车发动准备走，周围群众看没事又围了上来，不让他们走，说长沙的人到湘潭闹事，打了解放军就走，这不行，要把打解放军的人扣下来，事态又进一步扩大。这時团司令部有个叫吴昆崙的参谋也来到现场，看到鸣枪警告有效，他拔出手枪对天打了两枪，围攻群众又散开了，这時两边坡上的枪响了，几十枝枪对着汽车打了起来。原来当時设卡時有规定，遇有紧急情况可以鸣枪警告，第一二枪是警告，第三枪就可以开火了。而且还规定遇到汽车只能打轮胎。但是吳参谋不知连队的规定，他只知鸣枪有效，而且接着鸣了两枪，战士们认为可以射击了，说是打汽车轮胎，但这是晚上，根本没准，另外里面两个班正付班长的四支冲锋枪，冲锋枪打的時候有点上跳，结果打的相当惨，车上年纪大点的有经验，枪一响往里钻，结果打死的大都是很年青的，驾驶楼有一老一少两司机，老司机是经过抗美援朝的，开车是年轻的助手，枪一响，老司机把车门一拉就跳到边沟里了，年轻司机身上都打烂了。中弹有40多发。跳进边沟的老司机讲，他们比打美国鬼子还厉害，他在边沟朝上喊“别开枪，打死人了”，他讲上面的战士说你别动趴下，又开枪了。结果，车上共39人，死11人，伤27人，只有这个司机未伤到。另外有一个附近看热闹的小孩被飞弹打死。

当地群众明显为部队说话，说是车上人先开枪打死了一个小孩，部队才开枪的。但经详细调查，车上确实没有武器，小孩是被部队的流弹打死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影响很大，群众讲这是第二个赵永夫事件。所谓赵永夫事件，是指青海省军区司令赵永夫指令部队向群众组织开枪的事件。而我团团长也姓赵，称他为第二个赵永夫，其实这个事情与赵团长毫无关系，赵团长当時都不在湘潭。这个事件如何处理，当時湖南公检法已瘫痪，湖南的问题统由47军管，47军对此很重视，也派人作了详细调查，如何处理？谁来处理？47军也很为难，我们部队和47军也没直接的领导关系，他们只好把这事直接报中央文革。在全国到处受冲击武斗最严重的時候，林彪有一个讲话，说在冲击和武斗中有三种情况，一是好人打了坏人活该，二是坏人打了好人是暴露了坏人，好人受到锻炼，三是好人打了好人这是个误会。那么在板圹铺事件中，部队是好人，群众组织也是好人，这是好人打了好人，那也只是个误会了。因此，中央文革批示，这次事件是误会，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就不要追究刑事责任了，事件的主要责任者由所在部队作出纪律处分，部队对此作出深刻检讨。后来部队对在事件过程中开第一枪的连长梁广珍作了党内严重警告处分，並于年底将其复员。而部队检讨，47军不要我们部队写，由军秘书处代写了一份检讨，检讨书上说，部队因长期执行特殊任务，对文化大革命的政策不了解和不理解，在执行任务中误伤了革命群众这样一份很简短的检讨，用一张16开纸打印的，在长沙和湘潭散发。但在长沙对被打死打伤的人员很难处理，尸体摆了几个月，他们开始要散发大字报，但事件发生在湘潭，人是长沙的，湘潭的群众组织不让他们贴大字报，在湘潭只见过一张，标题是三个很大的红色血字，而在长沙也没见什么大字报。对于死者他们提出要算烈士，要穿军装。军装好办，但算烈士部队无权处理，地方政府已瘫痪，拖了几个月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