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我的父亲</p><p> 文/马庆</p> <p>我又想起了父亲!</p><p>九年前阳历七月四号半夜,父亲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我们。他的脸颊蜡黄,腮帮子紧紧吸进去凹个坑,颧骨高高凸出,眼睛合着并没有闭合严实,身上和脸上一样没有肌肉,全是紧实得皮包骨头,没有了皱纹,就静静地平躺在老屋大房等着我回去。</p><p><br></p><p><br></p><p>我用手抚摸着他的脸,橡皮塑雕一样地没有触感,没有肌肉温度,我按摩他的眼皮想让他闭合得更严实一些,我反复不停地按摩着他的眼皮。父亲的灵魂,似乎还在老屋房顶的那个方位,看着我触摸他,留恋呆滞地看着我抚摸他的眼部周围皮肤。我忍了忍还是哭喊出来了:我再也见不到的伯(爸)啊,你不想闭眼,你倒是睁开眼睛看看你娃呀!你娃回来看你来咧,你能听见不?……</p><p><br></p><p><br></p><p><br></p><p>才离开了一天,父亲就走了。我是周日下午回的西安,相隔一天时间周一,周二早上五点钟天还没亮,大哥的电话就说父亲半夜走了。父亲地离去在意料之中,父亲早已经为自己做好了所有地准备,好到让我们姐弟四人显得很无能很幼稚。父亲生前十年就为自己选好了墓地,计划好了所有地后事,棺材呀,衣服呀什么的,这些事情我们姐妹兄弟确实没怎么费心。母亲是顺从父亲的,父亲所有的决定母亲都会极力配合,在母亲眼里父亲永远是对的。</p><p><br></p><p><br></p><p>父亲走地时候八十整岁,他说自己地寿终是七十七岁,后几年多活了些日子,他是白赚了几年。我却知道后几年,父亲是靠着意志力支撑下来了,因为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就绪,父亲觉得自己不能走,痛苦地多活了几年,就为能闭上双眼离去,父亲真地就在自己计划下闭眼走了。</p><p><br></p><p><br></p><p>父亲在航天医院住院地那段日子,我白天上班,晚上借医院的临时床陪护父亲。其实父亲生病期间母亲一直陪护在父亲身边,母亲个头很小,一张病床晚上他们俩人打对凑合着睡。母亲年龄大了,我们姐弟四人不放心母亲一人在医院陪护父亲,商量轮流利用下班时间去医院陪伴他们二老。大姐因为在农村她没有固定工作,所以几乎大半年都是大姐在医院跑腿,大姐付出的时间最多,大姐回家了我和我哥们只是替换大姐。连续陪伴在医院几晚上,那天下完早班,我实在累得不行了,想回家睡一觉再去医院,就给父母打了电话说晚点去医院。睡梦中,我知道自己睡在家里床上,门的方向,床的方向,还有枕头的方向,我的睡姿,睡梦中我清清楚楚。门关着,父亲直接从关着的门跨越飘了进来,他不让我睡觉,使劲抬我的肩膀和头,把我都抬得半起状态;睡梦中我就是清楚地无法张开眼睛,父亲说他都几天没有吃饭了,饿得不行,叫我醒醒让我起来给他弄些饭吃;睡梦中我还知道,自己睡觉之前,把手机放在枕头右边,我想用力摸手机,努力让自己张开眼睛。我这一用力,手机被我推到床下发出了响声,梦断了,我眼睛睁开了,一切正常太真实了,难道刚才父亲灵魂出窍了。</p><p><br></p><p><br></p><p>我匆忙去了医院,给父亲讲述着我刚才做的梦。父亲说:娃呀,你看我这病怎么越治疗越严重了,咱还是回,医院几次都催咱出院呢。我安慰父亲说你放心住院吧,医院让咱回,咱就想办法转到其它医院。父亲撕扯一声哭了,不行了,我要回,父亲可怜的像个孩子昂求我。我忍不住上了父亲的病床,坐在床上,让父亲躺在我的怀里,就像我小时候躺在父亲怀里一样。我低头摸着父亲的脸,给他擦眼泪,让父亲尽量舒服一些,不小心我的眼泪滴在了父亲的脸上和父亲的眼泪融在了一起。我抱着父亲的头,父亲枕着我的腿,我们爷俩在医院病床上哽咽着一起流泪。我安慰父亲说你别难过,我哥一会来了商量一下,咱回。</p><p><br></p><p><br></p><p>父母当时住长安区就是为了儿女照顾他们二老方便,他们看病也方便。回到长安区家中没几天,父亲又说要回汤峪塬上老家。父亲说长安家里自来水的水垢大,他肚子里火烧火燎的,他怀念老家村里的井水。其实长安家里是自来水,老家村里也是自来水,水没有问题,问题是父亲的身体出现了变化,我们做儿女的这时候,能做到的也只能是顺从他老人家,顺从就是最大的孝顺。</p><p><br></p><p><br></p><p>父亲一生都不贪嘴,家里的钱都是父亲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以前家里偶尔有水果,父亲却从来没有主动吃过水果,每次都是我把水果递到父亲嘴边,父亲都不吃。有时候象征性的吃一口,父亲老以牙口不好为理由不吃水果。竟然有一次我喂父亲香蕉,父亲不吃,依旧说牙不好。我真不知道父亲是不爱吃水果,还是没有养成吃水果的习惯,还是压根就不舍得吃,吃不下去,我始终不明白父亲心意。父亲病危那几天,竟然说他想吃西瓜,芒果还有枇杷。那几天父亲瞌睡特别少,白天晚上都不睡觉,还说自己年轻地时候在部队上,解放四川那年的上半年,枇杷吃了个够。</p><p><br></p><p><br></p><p>父亲的病情是感冒引起的咳嗽,嗓子发炎,支气管炎,气管炎,肺炎,肺气肿,肺心病,肺癌。父亲怀念枇杷,想吃枇杷,是不想走不想离开我们,父亲知道枇杷对呼吸道炎症有奇效,其不知,他已病入膏肓岂是奇葩能解决的问题。</p><p><br></p><p>父亲是一九三二年出生的属猴,之前没病地时候,高兴了就给我讲自己的童年。父亲没进过学堂,七八岁就去当童工学徒,在县城裁缝铺还是理发铺,那个先那个后,他自己都记不太清楚了,好多童年事情时断时记。父亲说自己记忆最深刻地就是每天打水,童工学徒什么杂活都得干,他七八岁地时候和水缸差不多高,就会打水。每次倒水进水缸地时候都非常困难,但他从不偷懒,铺子里水缸的水迟早都是满满的。有一次伙计做饭时,发现水缸里有只泡胀的死老鼠,不知道老鼠在水缸里泡了多久,最后把问题归结在他身上,皮鞭儿自然是少不了。挨了皮鞭的他气不过,连夜从县城铺子里逃出来,八九岁的小孩跑了一整夜,天蒙蒙亮地时候,他才跑到鬼神岔。眼看就到家了,也实在跑不动了,就被后面追上来的县城铺子里的伙计要抓回去。毕竟是个九岁的孩子,想着抓回去一定是死路一条。旧社会童工学徒有被打死的事例,是有发生过的事情,他给追上来的伙计说,你看对面塬上就是我屋,我都快两年没见过我屋人咧,你跟我一起回我屋见下我屋人,我就跟你回去。那时候,童工学徒三年期满才可以回家,不知道是口头协议还是有书面协议,他心想只要到了村里,回到了家中,自己就啥也不用怕。果然那伙计,被他说服了一起回村里,进了屋他死活也不肯再去学徒童工。后来,父亲断了片,不知道家里人把那件事情怎么协商处理了。父亲给我讲述时,说家里穷日子不好过,没多久村里要出壮丁,我屋和三队楼底下一家,都是家里有两个男孩,必须要出一人去壮丁。前提是不去壮丁的一家,要给去壮丁的一家两亩地,我屋当时没有地,我奶也不想让自己孩子去壮丁,就让他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只要活着就好,反正不要回家。</p><p><br></p><p><br></p><p>他十来岁都不知道是怎么跑进西安城里,他记不清,他只记得白天在大街上流浪,晚上在避风处睡一夜,和三毛流浪记一样的生活就那样流浪着。有时实在饿得不行了,他就去找我爷同父异母的一个兄弟,父亲叫二达(叔父)的人哪里混饭吃,他二达给他从部队里端出来些残羹剩菜填饱肚子。有一天西安城里大街上的部队,把他当成流浪儿拉走了。</p><p><br></p><p><br></p><p>四十年代初那天,部队从西安南门进火车站走,父亲知道我们村有个乡党,长年在南门洞子里修理雨伞,他故意探掉鞋子,迅速出列队伍,利用勾鞋的功夫,高喊修理雨伞的大叔说:叔,我是马塬村XX家的大娃子,给我屋捎个信,说我被拉走咧。十多岁像三毛流浪记一样,随着部队进了火车站,父亲第一次坐上了火车,开始浪游天下。</p><p><br></p><p><br></p><p>父亲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我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在临终前,一定要回老家塬上,因为他的心他的根在塬上,只有塬上他才最安全,所以无论如何,父亲也要头枕土塬脚踩大河,安息在村里塬台的土塄塄上。</p><p><br></p><p><br></p><p>愿父亲在天国安好如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