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别放手（连载之五十一）

米瑞蓉

“糟糕，冰面裂了！”雷子大叫一声。这是每一个行驶在冰湖大道上的大车司机最担心的事。
脑子一下懵了的雷子不知道该怎么办，直觉告诉他不能熄火尽量稳住油门往上冲，似乎越努力往上爬，冰面也越裂越大，最后他只能任凭汽车慢慢地倾斜。
“咔嚓、咔嚓......”一阵声响后，大车像是卡住了，紧接着又是一阵声响，大车再次倾斜。
“完了！晓雪！”雷子很绝望，他知道陷下去就是几百米深的大奴湖，吞没一个六十吨的大货车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他真的好后悔，他不该走这最后一趟冰湖大道的运输，此时雷子的脑子里全是晓雪的样子，他不在做任何努力，因为任何努力都是无效的，他闭上眼睛等待着，他能感觉到有冰水侵入驾驶室，他的脚踝已经被淹没，他不敢动，仿佛任何一个动作都会让汽车往下陷一样。
“晓雪，拉住我，别放手，别放手！”雷子心里默念着，他知道此时的晓雪需要他，他也需要晓雪。
“咔嚓！”又是一个巨大的响声，货车的车身也剧烈的抖动了一下，他本能的睁开眼睛，汽车的倾斜度已经超过30度，他要用手抓住车门上的把手才能稳住身体。
突然车身不再倾斜，巨大的冰面均匀地承载住了货车的重量，车身稳住了。雷子没有敢马上挪动身体，他怕自己急于脱身反而会让汽车再次下沉，他小心地控制着自己倾斜的身体。
又等了几分钟，车身已经完全稳定了，他这才打开车门小心的爬了出来，出来时带上了座位后面的一个大包，他需要马上换掉被打湿的裤子和鞋子，不然他的腿会被冻坏的。 此时看似平静的大奴湖冰面上正掠过六七级的大风，让零下十度的冰面上更显寒冷，头顶上两只盘旋的大鹰降低了高度，它们更像是在最难熬的冬季快要结束的时候寻找最后的食物。显然还再嚅动的“庞然大物”雷子不是它们能对付得了的，它们警觉着在汽车上空盘旋。雷子顾不得寒风凛冽赶紧换上裤子和鞋子，他需要冷静，他需要等待。不，他需要给控制塔报告他的事故，他需要最快的营救，此时的他突然醒悟自己应该做的事。
雷子小心地再次打开车门爬进汽车，取出对讲机，此时倾斜的驾驶室里已经进了二三十公分的冰水，而晓雪送他的植物被泡在水里，他心疼地捡起盆子放在驾驶台上的平稳处。
“001号，请报告位置，001号，请报告位置！”对讲机里传来控制塔对他的呼叫，这是因为他已经超过规定的报告时间没有联系控制塔。
“001号报告，陷入冰湖，车身倾斜三十度，方位西南方向230公里处，目前驾驶员安全，等待营救，等待营救，请告诉002号汽车减速通过，减速通过。”汇报完毕，雷子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意味着他正处在冰湖大道的中间地段，无论是来自耶洛奈夫的营救还是来自戴维克的营救车都需要半天的时间，这就意味着他是无法在今天晚上赶回耶洛奈夫的，也意味着他要在这冰湖上度过寒夜，他甚至不知道这个车能怎样从冰湖上拉上来，因为，这个车也很快会被冰层封住。
“001号请求紧急援救，现在车体四分之一陷入冰湖，请求紧急援助，以免车体被冰层封住。”雷子焦急的呼叫控制塔。他想过要不他先更后面的车回到耶洛奈夫，等晓雪的病情稳定了他再回来。但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今天是冰湖运输的最后一天，所有车辆都会离开戴维克矿，明天即便来了救援的车辆也怕是难以独立完成。此时的他就犹如是战场上的士兵，汽车就犹如他的武器，他不可能把自己的武器丢在战场而自己离开。
杰瑞狼狈地快步离开酒店，倒不是他自己真是什么坏人，而是他这么多年没有走出的那层阴影，因为不是每个人的神经都能承受那种高压的环境，这么多年他把自己安置在内蒙的矿上，减少和人的接触，直到他接受了矿上给他安排的销售工作以后，他这才又慢慢地开放自己，但是久居小城市的杰瑞到了北京总还是有那么多的畏惧，他仿佛依然觉得自己是有瑕疵的人，面对严厉地追问他感到恐惧。
离开酒店他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找到路边一个小餐厅想吃点东西，店门口横着一张桌子，店门口坐着的小伙子说：“要吃什么？现在只是外卖，不接受堂餐。”小伙儿哪里知道此时的杰瑞多想找个板凳坐下。
杰瑞一边往前毫无目标地往前走，一边想起他奶奶曾经小时候给他讲的故事，五十年代奶奶还在乡下过日子，国家要求灭四害，最不能理解的事灭麻雀，一时间人们没日没夜的走到街上、村口、田间，拿着挂着布巾的木杆四下驱赶麻雀，直到再也分不动的麻雀直接跌落在地上，孩子们像捡到战利品一样的高兴，回家去吃烤麻雀了。以前总觉得奶奶是夸大其词，这一刻他真的理解了这是真的，他就犹如那疲惫不堪的麻雀，偌大一个城市却没有落脚的地方。
路边的小超市买了一瓶矿泉水和一个面包，杰瑞在路边的一个小广场坐下，好在疫情期间广场上没有人锻炼身体也没有大妈跳舞，倒是有几个带着袖章的中年人在巡视着什么，杰瑞没敢抬头，他只想坐下来吃点东西思考一下该去哪里。
低着头吃面包的他看见一双脚朝他走来，他的心跳加快，就如同八年前被抓走时一样。 “你好！请出示一下你健康码。”杰瑞没有先抬起头，他先把口罩戴上，一是这段时间的标准配置，二是也掩盖一下自己胆怯的心理。
“你好！我有健康码，请等一下。”杰瑞放下手里的矿泉水瓶子，拿出手机翻出进京时的健康二维码。
“你为什么在这里吃东西？你不知道这样容易感染病毒吗？你到北京来干什么？”
“我来出差的，不是等人嘛，再回酒店怕来不及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果不其然。
“你住在哪个酒店？为什么不到酒店谈事，你看现在街上哪里有人在瞎溜达？你还在街上吃东西。”带袖章的人越发教育开来。
“我住的远，人家就在附近所以就在这里等了，好的，我以后不再路上吃东西了，我现在就走。”杰瑞赶紧起身走人。
“等一下！”身后一声大吼不得不让杰瑞停了下来。
“你怎么头上在冒汗呢？你是不是发烧了？我给你测一下！”说着手里的拿把温度枪对着杰瑞的脑门。
“36.8，还算是正常，这天气还凉着呢，你怎么满头大汗呢？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那人越发觉得杰瑞有问题了。
“我们是小地方来的人，你一问我吧有点害怕了，我没问题的，就是胆子小点。”杰瑞也越发没有了自信，点头哈腰的说着。
“我也是小地方来的，我刚来北京时也有点害怕，但是只要是你没有犯错误，你怕什么呢？人就是要有自信才行。”操着一口说不上来哪里的腔调的小伙子教育着杰瑞。
“是的，是的，我以后注意了，大哥，我走了，谢谢你！”杰瑞赶紧走了。
离开小广场，杰瑞无目的的走着，犹如一只疲惫的麻雀。 上午，砂雨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医院打来电话，说晓雪情况很不好，一夜高烧39度多，咳嗽不已，上午拍片发现肺部大面积阴影，想请病人家属尽快到医院来。砂雨只能如实告诉医院，晓雪先生还在回来的路上，估计要晚上才能到，他说他马上赶到医院来。
砂雨赶到医院，Tuner已经在医院的休息区等候，Tuner告诉砂雨，晓雪已经不在原来的病房了，她被送进监护病房，房间里有一个隔离罩，晓雪在隔离罩里躺着。昨晚他很晚才离去，晓雪发烧很厉害，他在的时候已经有些迷糊了，后来医院要给她进行处理就让他离开了，早上不放心的他一早就又来到医院，医生说越发厉害了。
“砂雨，我感觉医生是怀疑雪被染上了新型肺炎，医生说症状很吻合，砂雨，你是知道这个病很厉害的，晓雪现在的身体是承受不起的，你告诉我，该怎么办？为什么那个该死的雷子还不回来！”Tuner眼睛里冒着火苗似的。
“晓雪的病情看起来真的很厉害，她的酒吧可能就是传染的源头，但这只是医生的判断而已，我们除了盼望她好起来还有什么办法呢，让我们一起祈祷吧。”
砂雨起身想给雷子联系，他知道可能性极小，但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你给雷子电话吗？路上是没有信号的，我可以联系上控制塔，我让他们呼一下他。”Tuner拿起电话联系上了控制塔，一番对话后，面色焦急的Tuner告诉砂雨说，雷子出事了。
“什么？雷子在冰湖上能出什么事？”说完心里咯噔一下，谁都知道冰湖上出事就是大事故了。
“就在刚才雷子的车陷下去了，冰湖现在局部冰层不稳定，雷子今天是头车，他估计是想早点回来的。”
“他人怎么样？”砂雨焦急地问到。
“他人没事，他刚上报了控制塔，正在等待营救，我没有把晓雪病重的事告诉控制塔，我怕他着急，他现在无法脱身的。”Tuner像是做了错事一样的看着砂雨。
“对的，你没错，现在把晓雪病重的消息告诉他只能让他干着急，他是无法回来的，看来今天晚上也不行了。”砂雨叹了一口气。 大约二十分钟后，第二辆大车赶了上来，接到控制塔的通知，第二辆车已经知道头车陷入冰湖，第二辆车在离雷子车几百米外停下了，他需要确定是否安全，虽不准确，但必须有一个判断才能前进。
顶着湖上的大风，司机来到雷子的车前，询问着雷子刚才的情况，他们再次接近陷入冰湖的大车，汽车牢牢地斜靠在冰面上，压塌的冰面也在逐渐封冻起来，这种自动修复说明不再会塌陷，但要救出大车却不是一件易事。他邀请雷子到他车上去暖和一下，看看控制塔有什么营救计划。
在后车的驾驶室里，驾驶员拿出一小瓶酒递给雷子，这是他们应急的物质，以备在路上遇到紧急状态时用的。他们把冰层的情况给控制塔汇报，控制塔说直升飞机已经带着专业技术人员在飞过来的路上，让后车暂缓离开，技术人员判定冰层情况才能放行，同时让后车帮助雷子，保证他的安全。
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后面的车已经停下了好几辆了，大家都过来安慰他。远远地，冰面上传来直升飞机的声音，飞机没有降落在冰面，而是低飞平稳后放下梯子让技术人员下到冰面，技术人员对冰面厚度进行了判断，找到最为安全的方案，必须要在夜色降临之前把汽车拖出来，如果到了深夜低温下的湖面会把车全部封住，这样就更难拖出冰面。
在援救技术人员的调度下，后车卸掉货箱，大马力单拖头停在二十米开外，雷子在援救技术人员的协助下挂好拖绳，雷子回到车上，所幸还能发动引擎，两车一起发力，几经挣扎终于将车拉出湖面，司机们一阵欢呼，又一次成功的营救。营救技术人员需要对车进行检查，其他车辆陆续放行继续前进。来不及换下被打湿的衣裤，雷子忙着给大家一一挥手致谢。
夜色渐渐降临，原本是头车的雷子反倒成了尾车，尾车是要结伴而行的，以防有什么不测，当然雷子的车上还多了一位援救人员，因为直升飞机早就飞走，他要坐车回到耶洛奈夫。
当上报了援救成功，尾车已经结伴上路，控制塔这才告诉雷子：“妻子病重在医院，你要确保安全的回到耶洛奈夫去看望你的妻子，祝你妻子早日平安！”
这夜，湖面风正强劲，如此重的重型货车在风中竟然摇动着，雷子心急如焚，他在心底呼喊着：“晓雪，等我，别放手！我就要回到你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