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裙袂飞扬

<p class="ql-block">外婆</p><p class="ql-block">外婆给我的印象是苦涩,很多年过去,我一直都抗拒自己想起有关于她的一切。</p><p class="ql-block">我的外婆一生苦难,今日想起,仍是泪目。</p><p class="ql-block">外婆耳聋。这个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和她讲话需很大声很大声,她也只能从语境和嘴型大致猜测我们在和她讲什么。她待谁的表情都是谦卑,这大概和她的残疾有关。我不太清楚外婆的耳聋缘于什么,应该不是先天性的耳疾。大概是小时候患过耳疾没有治疗留下的后遗症。外婆能说话,但她很少说话。更多时候她总是戴个大草帽,一身汗渍,终日在田间劳作。我见到她的时候是她从田里回来,站在水缸前舀凉水喝,她也不说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我,带着她一贯的谦卑的神情。外婆是个没啥存在感的人,她的出现和消失都是静悄悄的。小时候,我从未见过外婆很从容很享受地吃过一顿饭,一桌人在吃了外婆还在灶洞前忙碌,我们吃完了外婆又开始收拾那一桌杯盏狼藉,我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吃的饭吃了什么。我们对一切都习以为常,我们从不愧疚,我们理所当然地享受了她一生默默的付出。</p><p class="ql-block">外婆家在一个叫祠堂坵的小村庄。</p><p class="ql-block">外婆耳聋,她便很少说话。除有必要,她一般沉默。我们对她说话,总是费劲,要大声地讲好几遍像吵架一样地讲好几遍她才能明白你讲的意思,她又露出她谦卑的神色,对子女们和晚辈表示她的歉意,因为她的残疾。可我们都明白这明明不是她的错呀。就是这样,耳聋的外婆没有娱乐极少极少过问家事,除了劳动,她是家中最重要的劳动力,一年四季劳作,全年无休,养育五个子女,伺奉公婆过世。</p><p class="ql-block">在外婆55岁的时候,我当年56岁的外公因抑郁症意外去世。当时我的两个舅舅已成家单过,两个姨妈还未出阁,太外婆还在世。外公是独子,没有兄弟姐妹可以帮衬。没过几年我的小舅在贵州意外去世,小舅妈带着表弟改嫁。之后太外婆过世,两位姨妈出嫁,我耳聋的外婆都是一手操持。我当时年幼,外公的离世和小舅的意外对于外婆的打击我在很多年以后才逐渐理解。用我孩子的眼睛去看待外婆的人生,外婆只是更加忙碌了。她是个聋子,她很少说话,我从未听她讲过她的悲伤。</p><p class="ql-block">小时候,母亲会和我讲起,前些日子,外婆又去看望改嫁的小舅妈了。母亲说外婆是想她的孙子了。几个孩子都要数落她,让她别再去了,别再去了,小舅妈已经改嫁而且也没再生育,他们让外婆别再给人去添烦恼了。可外婆不听,她总是悄悄地去,悄悄地回。有时运气好,小舅妈他们在家会留外婆一起吃个午饭,有时他们外出了,外婆吃了闭门羹,心情失落地走回家。</p><p class="ql-block">我不知道耳聋的外婆是问了多少人,哀求打听了多少人她才问到要步行一小时才能到达的那个村子那户人家。她是思忖了多久才决定她要去看看她的儿媳和孙子,她要亲自去看看那是一户怎样的人家,她要亲自去看看她的儿媳和孙子过得怎么样,亲自。我的外婆一生懦弱,这应该是她做的最勇敢最骄傲的一件事情了。</p><p class="ql-block">有一回,估计是她在去看了之后回来的几天吧,她神秘兮兮地和我讲:你还记得阿权?你表弟,他那个后爹待他不错。她的神色里我第一回看到了满足、欣慰,甚至更复杂丰富的东西。记忆里这是外婆唯一一次主动和我讲话,她和我讲了她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个问题。我不记得我怎么回答她的,或许她只是想和我分享一下,她是个聋子,她不需要我回复。</p><p class="ql-block">晚年的外婆和大舅一家一起生活,日子还算安稳。因为耳聋外婆没有朋友,邻居老太太们也不来叫她唠嗑。她自己的病痛和大姨的恶疾让她忧心。晚年的外婆经过几次骨折,卧床时间比较长,另外因有严重的哮喘,有时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到后来她已无法平躺。外婆终年76岁。</p><p class="ql-block">外婆最快乐的时光应该是去小姨家小住,姨夫是厨师,家里开饭店,而且小姨和姨夫都很孝顺。小姨陪伴外婆的岁月更长,她们的感情很深厚。姑娘时代的小姨爱漂亮,有好些时髦衣物。外婆对孩子们的态度很谦卑,极少管教,小姨一生都爱美。</p><p class="ql-block">我的外婆,身高不足150cm,体重不足45公斤,一生育有三女二男五个子女。我到今天还是不知道外婆姓甚名啥,我只是依稀记得太外婆叫外婆"后坵人"。我的外婆一生都梳两个辫子,头发乌黑油亮,面容俊俏,只是耳聋。耳聋不是外婆的错,可外婆却为此沉默谦卑了一辈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