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篇|父亲去往苍穹成星的这两年

浅素/尹夏

　　如果思念有声音，那一定像极了鸟儿翱翔在清晨的森林里那阵阵穿林打叶声，自在独行；像极了初夏时节拂过耳畔的轻微交错声，酣畅淋漓；思念，是一种很扎实的感觉，在梦中痛到低泣，醒来眼角有泪，最后终究归于岁月静好----题记。

午后，去车库整理旧物时，发现了一张旧照。照片上一位约莫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她巧笑倩兮，慈眉善目；旁边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穿着白衬衫和百褶裙，一脸的青涩，她们手挽手坐在将军公园的亭子石凳上，满是幸福的模样。那位中年妇女是母亲，那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就是我。

看着这张旧照，不禁热泪盈眶，眼前呈现出十年前的光景，一开始模糊，而后渐渐清晰……

那一年，父亲还很年轻，正是精力充沛的事业上升期，赣州兴国是父亲常去的中转站之一。他开车把我们也带去兴国玩，开了间三星级宾馆，给我和母亲买了几套时髦的衣服，带我们吃了兴国的特色美食。从未出过远门的我们就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所有的一切对我们来说都是那么的新奇。

十年流水匆匆而过，看着照片我再次泪目了。照片里的人还在努力生活，为我们拍照的父亲却已化成苍穹里的一颗星，随风远去了。

　　恍惚间，有父亲在的父亲节还是两年以前，果然，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但也是残酷的。

父亲的最后一个父亲节过得并不舒坦，因为化疗起了副作用，然后发高烧，腹泻，整夜整夜睡不好觉，每天只能进少量流食来勉强维持营养。看他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他的脸上却没有半点被病魔折磨的痛苦。

后来随着病情进一步恶化，我一直认为的"父亲会好起来的"希望也最终破灭了。那一次，我再也没能控制住自己，眼泪就像开闸泄洪似得。

记忆中，在父亲面前哭是常事。呱呱坠地第一次哭，被同伴抢走一个糖果哭，生病打针哭，远离家乡远离父母求学而哭……哭过了很多很多次，但唯有那一次，是完完全全因为他。

我一直认为他有金刚不坏之身，可以陪我走很远很远的路。

　　晌午的阳光在微微泛黄的相片上游走，静下心，让那些老旧物带着我所有的感情，如莲浅笑。

父亲走后这两年，我时常会去村口的那块稻田边走走，这些父亲曾经洒下过汗水的稻田，因为被搁置了太久，显得荒芜而没有生气。我慢慢走近她，她像一位等待多时的老太太，张开手臂迎接我。那一瞬间，所有的前尘往事，都随着耳畔的风，呼啸而来。

我看到一个清瘦弱小、梨花带雨的女孩从我眼前匆匆走过，这个小女孩当然就是彼时十岁的我。

自小我就不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女孩，做起家务来更是笨手笨脚。就是在眼前的这块稻田里，因为插秧没插好，只不过被母亲随意说了几句，眼泪就吧嗒吧嗒往下掉。父亲见状，连忙告诉母亲别再责备我了，然后心怀疼惜眼含温柔地要我去田边树荫底下休息，剩余的没做完的交给他就好了。

父亲总是这样，从没有大声训斥过我，亦不舍得让我干重活累活，更没有让我受过半点委屈。真正是把我当成小公主一般宠爱了二十多年……

那一次，我站在田埂上发了很久的呆，内心里固执地拒绝着父亲离开的现实。

直到，嫂子去派出所给父亲开具死亡证明并销掉父亲的户主信息，户口本上再没有父亲的名字；直到，家族群里再也听不到父亲发的语音消息；直到，家里所有一切与父亲有关的事物都被扣上曾经这个字眼，我才意识，这一次，他是真的离开了。

如果悲伤是颗药丸，那么时间就是不断注入的清水，足够地稀释，饮下去才不会显得那么苦。

　　两年来，没有了父亲再送我上下班，一个人的路途未免略显凄凉。多少次骑着电动车路过那个煤厂，光阴的罅隙里，总依稀听到有人耳语，总有种幻觉，是父亲在呼唤我。而我，恨不得立马跳下电动车，大声回应他。可每当我走在集市，被熟人认出我有几分父亲的模样然后亲切地问我是谁家女儿时，却连说出父亲名字的勇气都没有。

两年来，如何照顾好母亲的情绪成了我们的必修课程之一。刘先生无数次叮嘱我，回家一定要多和母亲谈心，要尊重她的选择，接纳她的脾气，了解她的需求……母亲自然而然是能感受到这一切，也不止一次在我面前说过刘先生是个体贴孝顺的好男人。

每逢节假日或者周末，我们都会抽空去乡下探望母亲，有时把她接到县城一起去逛逛街，还一起去了青原山和桃花岛。母亲自然是开心的，可她脸上的那种笑容，怎么看，都没有十年前父亲带她去兴国游玩时那么的自在、坦然、发自内心。我深知其中的苦楚，却又不能一语道破，在母亲面前，总要表现地坚强一些才好。

　　两年来，我一直在努力生活，并努力去适应没有父亲的日子，却也没有一天不想他。时常做梦，梦到与父亲有关的种种。做过最多的梦境是父亲根本没有生病，也没有逝去，还好好地活着，和我们惬意地聊天；有时，又梦到他病情恶化了，看到瘦弱的他，我忍不住大哭，他却反过来安慰我不要难过……

梦中的父亲还是那样的伟岸，是我心中的盖世英雄，即使自己已经千疮百孔，却还可以装作云淡风轻。

如果父亲还在，此时我该计划着送什么父亲节礼物给他，而他，也会在第一时间打开礼物兴奋地对母亲炫耀还是女儿更贴心。

现实却是，失去了父亲的家乡，就像没有了灵魂的长者，他没有了倾诉的欲望，而我也丧失了聆听的勇气。

　　很喜欢《寻梦环游记》中的一句话: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这让我深信，冥冥之中有一种东西，肉眼看不见，但却可以生生不息。

史铁生在《奶奶的星星》一文中写道:"我相信，每一个活过的人，都能给后人的路上添一丝光亮。也许是一颗巨星，也许是一把火炬，也许只是一支含泪的蜡烛"。

我想，我的父亲，也是。